乡情散文：老妈丢钱的风波

文 | 白开水

一进门，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二嫂和四嫂，围在母亲前边，显得焦急而无措；二哥站一旁，闷声抽烟，一根接一根。

“哎哟，害死了，钱给别人偷走了。”母亲斜靠着沙发，耸拉着头，唉声叹气，银白色的发丝，散乱地搭在前额。

四嫂大声跟母亲说，“你放在哪，没找到喽。”母亲耳背，大家伙习惯高声跟母亲说话，像吵架一样，我都见怪不怪了。

“不会，就是给别人偷走了。”母亲神情黯然，“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上次回家，我正在厨房弄微波炉，母亲推门进来，扯着我衣袖悄悄告诉我，饭碗给别人偷走了。

哎呀我的老妈哎，这都啥年代了，谁还偷饭碗啊。

老去的不是青春，是年纪；流逝的不是记忆，是岁月。在我们关注的目光中，母亲越活越小，返璞归真，似乎，母亲成了孩子，我们倒成了家长。我说，“没关系，我去买。”骑上四哥的摩托，我给母亲买回一箱的碗。

后来，母亲说她的脸盆给别人偷走了，我告诉县城的三哥，三哥送回去一堆的盆；母亲又说菜刀给别人偷走了，我在淘宝网，给母亲订了一盒菜刀。当然，在门背后、柜子下、我和大哥的房间里，母亲“丢”了的那些东西，日后都陆陆续续找了出来。

这回母亲的钱丢了，指不定，也是这样。

“放什么地方丢的？”我附在母亲的左耳，问。我留心观察了一年才发现，母亲其实只是右耳的听力不太好。

“在柜子里，衣服压着的”，母亲指了指她的睡房，“一沓钱，五十的没看见了，还有十块的。给别人偷走了，害死了。”

“哪，就这个。”四嫂递给我一沓钱，有十块的、一块的，用红毛线捆着。

每次给母亲整理柜子，我都会发现这种毛线捆着的钱，塞在鞋子里，或压在衣服下，零零散散，没个准数，几十块、几百块不等。

“是这个不？”我把那沓钱放母亲手里。

母亲看了看，把钱往桌上一搁，头一扭，“不是，我的还有五十的。给别人偷走了，害死了。”

看得出来，母亲郁闷而痛苦。

佛语云，痛苦源于执念，执于一念，困于一念，所以痛苦；放下执念，才能自在于心间。

放下，说说可以，做起来却不容易。

人世间有太多的东西，并不为我们所控制。“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这种境界，需要艰难的修行，而九十岁的母亲，哪懂什么修行，赶鸡倒是行。

母亲平生的爱好，就是种地和养鸡，一辈子没离开过小山村。

二嫂把我拉一旁，“丢了多少钱，我们补齐撒？”

丢钱可不比丢碗，那种伤痛是很难平复的。经济学中有一种“禀赋效应”，丢一百块钱的痛苦，远远大于捡一百块钱的快乐。

我对二嫂摇摇手，“你们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吧。”我到外边给大哥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如此如此。

没多久，大哥进了门，“你们这是怎么了？”

“哎哟，害死了，我的钱给别人偷走了。”母亲看见大哥，突然神情振奋，两眼闪现着光芒和希望。这情景，似曾相识，小时候看电影中的包公出场，好像就这样。

母亲对大哥，一直很信赖，什么事都听大哥的。但我以为，那已经不是信赖，而是依赖。俗话说，依赖一个人，会成为你的习惯，当分别来临，你失去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你的精神支柱。住在后边的六六大姐曾告诉我，每次大哥返程回北京，母亲总要流泪哭泣，依依不舍。

大哥望着母亲，“什么钱？”

“一沓钱，五十的没看见了，还有十块的。给别人偷走了，害死了。”母亲把刚才说的，重复了一次。

“我拿了，我拿去买了点东西。”大哥怕母亲没听清，说了两遍。

“你拿了？”母亲一脸的惊奇，顿了顿，把桌上的那沓钱，麻利地收起来，“吼，吼，要得了，要得了，你拿了就要得了，我以为给别人偷走了咧。”听说那钱是大哥拿了，母亲多云转晴，甚至有点快活的模样。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一场丢钱的风波，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看母亲进了房间，大哥问我，“丢了多少钱？”

“不知道，可能也没丢吧。”

“这样撒谎骗母亲，好不好？要不要还给她？”

“又不晓得丢了多少。没事，知道是你拿的，母亲就不会怄气了。”从母亲的言语中判断，应该没多少钱，不会影响日常的开销，何况，母亲除了给村里人打打红包送送礼，也从来不花钱的。至于撒谎，平日里，我们不就这么对付那些难缠的孩子吗？

母亲，原本就是一个老小孩。

我们的生活，有时候需要善意的谎言。父母一句谎言，能让涉世未深的孩子回归正道；老师一句谎言，能让踟蹰彷徨的学子不再困惑；医生一句谎言，能让惶恐不安的病人走向新生。

善意的谎言，并不会玷污文明，也不会扭曲人性。

不过我得再支个新招。

看母亲这种状态，那钱，还得丢，老用这招也不行。诸葛亮精于谋略，抚琴独唱空城计，也只用过一回。更何况，我还没诸葛亮长得那么帅，做不到羽扇纶巾，气定神闲。

（注：“羽扇纶巾”，并不特指周瑜。那个时代，无论天冷还是天热，拿着羽毛扇子、戴着青丝绶头巾的装束，是显摆臭美男人的标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