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乡村印象 |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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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樊川的这首诗写得切实又入意，传诵千载，经久不衰。春分之后的半个月便是清明。“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是一个节气，也是一个节日，它是离开与永存同在的日子。立春的春并不真，寒风习习，萧萧瑟瑟，全仗着正月里的灯笼和鞭炮声掩饰着河枯草黄的萎靡，哪有什么生机可言。正、二月是一年里最不经过的月份，一晃就到了清明这怀念和希望的时节，这时才是最可亲近的春天。

柔软和煦的阳光点亮了大地，再不见一点颓靡。即便是暖面的春风吹散了夭夭的桃花，瓣瓣粉红无声无息地归还土地。前世的承诺，执着着对根的追寻，何劳林家妹妹花锄筑塚，绢袋夕拾呢？更不必伤感悲怀，由它们如霞怒放，似雨飘零，那是美的！轮回和往复在此刻显得份外清明，不仅于花开花谢，还有春天的力量和生命的精彩。

寒意早退的清明，徙鸟尽归。旧年梁下的家燕又成双回还，不知几多时，几多远？从彼又回到此，似乎它们也知道这时节是个原点。千山万水，日移星转也改变不了江北小城有个家。燕儿衔泥翻飞于自己剪出榆林初影，翠柳成荫之间，一口一口的垒筑新巢。我喜欢看它们停歇在电线上的样子，有时梳羽，有时低唱，像极了春天的五线谱。一段日子之后，喃喃燕尔就结晶成啾啾之鸣了。

清明时节最适合踏青，我们踏的是麦田。起了身的麦子已踏不得，但不会有人阻止孩子们拥抱自然的步伐。在田间放只风筝上天，是件有技术的体力活。栽秧线一头紧紧地攥在手中，另一头牵着用报纸糊成的五角星，上面大大地写一个“风”字。风筝看着田间的小人儿，脚下踏的不是青，是奔跑着跨的绿。风筝在空中飞舞就感觉是自我在无垠的天空畅想着不是今天的今天。现在要我再去田间放一次风筝，我会撒开手中的线束，给它自由，也未尝不可。谁又不似这人世间的一只风筝啊？飞着飞着就累了。飞不动的时候回到原点，从指缝里看叶子上的太阳，它会歌唱，还有芬芳。可那年的风筝舍不得的飞远啊！

清明节当日，平时热闹的码头上没有了人来人往和湿滑漉漉，据说清明当天不作兴洗衣服，所以便听不到一群女人的欢笑和我不懂的话语。可能年纪小的缘故，我经历的清明节是没有悲情和忧伤的。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也有些结了籽的，没有一棵再能笔直的站着。

“早烧清明，晚烧冬……”父亲点着烟，扛着锹，提着纸钱锡箔，二叔、三叔紧随其后，我走在最后面。花粉和露水先沾染在他们的裤子上，我就不用顾及自己的衣衫，把省下来的目光在花朵间搜寻着漂亮的蝴蝶。也许是起得比往日早了些，并不能捉到蝴蝶和蜜蜂。那也不能空着手呀，埂边有肥硕的蚕豆叶子，多采一些塞在口袋里回去钉毽子。要不是虞三爹爹家的那只芦花大公鸡，在陈年就被我们拔秃了毛，谁喜欢用蚕豆叶子钉毽子。

水渠里，黑乌乌的蛤蟆秧子无畏地围在一只吐着泡沫的螃蟹身边，共享着春天。本想捉些来养，可惜被父亲的锁眉催促一惊，只好罢了。撸两只柳球伴着走，一样的有趣。

并非我不孝顺先祖，说实话，富家后面的那片岗子是真的不想去。一座座土包，一块块“先考”、“先妣”林立，有些怕人。有些人可能失亲不久或者着实思念心痛，会从填坟拔草一直哀嚎到烟远火灭，我最是受不了这种悲伤的，有时我也会跟着落泪。清明是充满生机的日子，去了的人肯定不愿看见人间有泪，活着还是应该饱享快乐和欢笑多些才好，所以，我巴不得快些祭奠完，好回去捡拾快乐。

老家有一种渔具叫扒钩子，那可是清明的快乐所在。庄子上的人逢节是不做工的，家家户户提桶拿盆，沿着子婴河由东到西，再由西到东，一浪挨着一浪。肩上搭着竹篙，竹篙的那一头是铁制的骨架，张结的网便是扒钩子了。人在岸上，扶着肩上的竹篙，赖着屁股一步步的往后退。扒钩子在淤泥上搜罗着甲壳类河鲜。拖至岸边，用大腿撑着竹篙作一个废力的杠杆支点，用力淘洗网中的收获。孩子们开心地分拣着带有河泥腥臭味的什物，绝不会哄抢，因为谁家大人扒的，谁家的孩子去捡。孩子间相互得瑟攀比着成果，老子们的屁股就赖得更凶，扒子扔得更远了。

螺蛳和蚬子开水焯过，厣盖尽丢叫作“响”。银针一挑，挑出螺肉、蚬肉炒韭菜。嘬螺蛳的吃法还没盛行的时候，只搭炒韭菜。我家炒韭菜，他家也炒韭菜，一个庄子都用螺肉炒韭菜，锅铲叮当，香味弥散，现在想来，仍很垂涎。

还有两种好吃物，绝了种，吃不着了。“如蜂嘴”是一种长得像青口贝一样的蚌，黑色的，不大，二寸身长却有半寸尖嘴，因此得名。另一种叫麻歪，好吃也好玩，可惜它怎么就生这样的丑。肉很是鲜美，比普通的河蚌更宜牙祭。被开水响过的壳，被我们用来当玩具，搓得“嘎嘎”作响，吵人的很。好在现在没有，否则，真是生前无鸣，死后留声，清明就尽听它的挫壳之音了。

并不是每扒一网皆有收获，空门和笑话也很多:酒瓶、破鞋、砖头还有小五爷家夫妻俩斗嘴时扔下河的铜炉子和一张幺鸡，就是没有鱼和虾。我把酒瓶、破鞋、砖头还有铜炉子一个个又扔进了河里，等到下一个清明再捡拾一番……而那张幺鸡被我留了下来同小伙伴们“跳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