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高邮的小龙虾

一冠树荫下，二三柄竹竿。男孩短裤赤膊，面黑颈黝；女孩发辫蓬松，裙带垂落。大多赤脚无言，众目聚神于竿梢线下的动静。岸上的铁皮桶中“嚓啦嚓啦”叠摞攀爬，曲芒卷尾之物便是龙虾。

小时候吃虾都是舍弃了午睡，不嫌蝉鸣天燥和大人的责骂。制竿做饵吊回来，掐头去尾，胡乱煮食了。不曾像今天一样视之为美味。龙虾之谓之“龙虾”：或青衣或红袍，头戴玲珑双珠双芒朝天盔，身披连环多节单尾对钳甲。见将先亮威钳，度势后退迂回。

看《西游记》中的虾将总经不住一棒子便撸倒。那只是吴先生太过贬之了，毕竟人家也是以“龙”冠名的。这真实的虾要威风许多。最神气的还得数那对触须，我们这方言叫作芒。料想孙猴子头上的翎子也是学得这龙虾的吧！

这些年，龙虾也曾几遭垢病。任你怎么批，却丝毫不减追滋好味者。凭你怎么个吃法，它还是长那个样子，那副德行。

夜幕还未降临，霓虹已经闪烁。三五好友，豪气地准备一醉方休。我却不想晕醉，我只想着用龙虾的美味以慰馋魂。拉一方桌子，扔出几张塑料凳。服务员不算漂亮，急急忙忙地撒了一把筷子。上几碟冷菜，众客先饮。

我背着手，观察着大澡桶中，即将成就今晚主打的生灵。它们丝毫没有下油锅之前的恐惧，悠闲地吐着泡泡。有静，有动，也有举着大钳子的。我对杀生多少是有怜悯心的。但在龙虾下了油锅的一刻，依稀听到爆壳声，口中生的是津，心中带着的是期盼。

龙虾们在大漏勺中沥了油。红彤彤，亮晃晃，即使放下了招架，仍免不了再下油卤锅中微闷。我料定这锅油卤是提味秘方所在。我是来吃的，故而只看不问。

装了盆，不是盘，也不是碗，是盆！秘制的高汤蒜泥酱，摊盛于上，香菜一撮。“来，来驾下哉，自己端走！”“我，靠”到了腮边，又随着吐沫流进嗓子。自己端走。

复返，像观杂技般看着店中大厨。全敞开的厨房只能容他一人施展，噗噗的火苗跳跃着，熏得他额头的汗珠变成汗豆，不用擦，任由挥洒。人家就这么个德行，你还得像宠龙虾一样宠着他的手艺。

“二斤麻辣！中辣？微辣？”头都不抬的从油锅中边捞虾边问我。我答微辣时，滑勺已把火舌引到了锅里，油火窜上米把高。我像龙虾似的连连后退。洋葱，生姜，干红椒和花椒籽，这回我可都认了出来。点将式的投入了瓶瓶罐罐中的佐料。我被一股带着特刺激的辣味油烟，呛得涕泪俱下。撤！

我站观片刻，几位就将这“蒜泥龙虾”办掉一半。油嘴亮唇，狼藉一片。一手擒住虾头，一手扭下躯尾。嚼大钳之劲肉，掏壳中之虾黄。抽筋，掰脚。小龙虾翻弄于指间。至于杯中酒，只能合掌畅饮了。

突然，众人齐嘘。桌上的串签、面纸、虾壳、筷子被嘣了一地。邻桌的美女向我这位伪球迷及时脑补:阿根廷国脚梅西射失点球！其实她也是伪球迷，只是来吃龙虾凑热闹而已。居然把锤桌子时而锤落的虾仁，拣起来，塞进了图满口红的嘴里。

唉！真想把《红楼梦》的第三十八回每人发一份。也不对！如若学得书里吃蟹的那套烦琐、排场、矜持和风雅。那就不是龙虾的魅力了！就不配这露天的桌子、啤酒和烤串；兄弟和地气，还有这与己无干变成相干的世界杯。更不会看见撩裙翘腿，拣地而食的女人。

又爱又恨的龙虾，灭了“淑女”和“绅士”，却真实了你我和他(她)。放纵了饮食的信条，还有生活的规律。我翻遍脑海，没想出能形容它的语句。便造出了这么一句：你若张牙舞爪，我定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