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的弱德之美

我听说叶嘉莹先生的大名是近两年的事情，就像当年的木心，也是在海外盛名远播多年以后，才在国内“突然”火了起来。这中间有本人素来后知后觉的原因。

去年，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上映，斩获中国电影金鸡奖，一度掀起“迦陵热”。该片讲述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的传奇人生，诠释了她提出并践行的 “弱德之美”。

1993年，叶嘉莹在评论朱彝尊爱情词的美学特征时，创造性提出“弱德之美”概念，“这种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强大的外势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一种属于隐曲之姿态的美”。有人就此把朱彝尊推崇为“弱德之美”的代名词，这令叶嘉莹先生颇感讶然。1998年，她为近代词人石声汉遗作《荔尾词存》作序，在《文汇报》发表巜何为“弱德之美”？》一文，对这一概念进行了阐释。

朱彝尊的爱情词，《花间集》的女性叙写，固然是一种“弱德之美”，“豪放词人苏轼在‘天风海雨’中所蕴含的‘幽咽怨断之音’，以及辛弃疾在豪健中所蕴含的沉郁悲凉之慨，究其实也同是属于在外界环境的强势压力下，乃不得不将其‘难言之处’变化出之的一种‘弱德之美’的表现”。

不过，“弱德“不只是隐忍和克制，“不只是一种自我约束和收敛的属于弱者的感情心态，而是在约束和收敛中还有着一种对于理想的追求与坚持的品德方面之操守的感情心态。其为形虽’弱’，但却含蕴有一种 ’德’之操守。而这也就正是我之所以把词体的美感特质，称之为’弱德之美’的缘故”。

我们总是生活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里。这一段时间和空间构成当下的现实，下一段时间和空间又构成另一种现实。我们超越不了时间和空间，也摆脱不了现实。然而，在这段时空实现不了的，却可以在下一段时空实现，甚至变成我们想要的现实。从这个意义上看，“弱德之美”不再只属于文学范畴，在人生哲学方面更具有存在的意义。

人们在告诫某人时，往往会提出“你要面对现实“之类的忠告。这是基于这个人可能有逃避现实的苗头。在这里，“现实“仿佛并不是一个好词，我们甚至不愿意去面对。当我们在触摸现实的时候，究竟感觉到了什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现实像阴郁而沉闷的空气，无处不在；像无边无际的网，无处可逃；像沉重的大山，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像坚硬的墙壁，横在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因为现实看上去难以改变，所以人们常常讳莫如深，不愿因为提及“现实”而破坏其乐融融的氖围。于是，人们有时候把现实当作虚无，偏安一隅；但是，偶尔有点风吹草动，现实就会突然钻出来，冷冰冰地矗立在面前。还有些时候，现实会被人有意无意地搬到桌面上，让人躲闪不及。如果无意为之，可能是因为对现实麻木了，不想当回事了；如果有意为之，就难免有些可怕了，像是在警示什么，于是见血封了喉，再疼痛也无话可说。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一种经历：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的路上，总感觉在一步步回到现实中来，就像“近乡情更怯”所形容的那样。船到码头车到站，门刚打开，自己就被抛进了现实中。仿佛逃离了现实，又被现实抓了回来，恍恍惚惚地，茫然间不知何去何从。

现实的影子始终追赶着梦想的脚步。文艺界曾经历过从现实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再到超现实主义的探索。1986年，先锋派代表人物余华作为一个冷漠的叙述者，以《现实一种》为题，关注了现实世界的残酷与丑恶。是沉默，还是爆发？是听天由命，还是打破现实，置之死地而后生？人们总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挣扎。

从纪录片可以看出，叶嘉莹先生历经坎坷仍然初心不改的一生，正是“弱德之美”的生动注解。无论是在叶嘉莹先生的论述中，还是在她的经历中，我们不难读出“弱德之美”是坚硬现实背下的自我约束和不懈追求，所以“弱德”并不是示弱，而是完美自我。人们常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总是与理想有差距，但是，人们又说过要适应现实，然后超越现实。

以梦想之光照进现实世界，撕破现实的樊篱，再照耀明天的太阳。我没看过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也没看过同名传记，但这的确是我对叶嘉莹先生“弱德之美”的读后感。

2021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