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为什么会变得猜忌、固执和不可理喻？

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父母都已八九十岁了。

和很多同龄朋友聊起老人来，都会有这样的感慨，一生都与人为善的父母，却在老了的时候，变得猜忌、固执和不可理喻。

这常常会制造出许多矛盾，搞得家人非常痛苦，又无所适从。

我的母亲大概从十来年前，就开始越来越排斥外人了，然后就连家里的人也开始排斥了。

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对谁都越来越不信任，还老是怀疑有人偷了她的东西。

开始，大家都还觉得这是人老了，害怕缺少温暖，希望获得更多关爱，而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偏激的事儿越来越多，难以理喻的事越来越大，就感觉不是那么简单了。

母亲的最大问题就是，她经常会脑子里先冒出一个假设，然后又会说着说着就把这种假设当事实，所以她总是能够逻辑自洽。

这让人特别头痛，尤其是丢东西，每天都会有和她解释不完的事情，和满足不了的要求。

母亲从小很疼我，前两年，经常是大半夜了，家里人还突然打来电话，说老妈梦见我没了，哭得不行，只好马上视频。

那时我就发现，她对现实和梦境，已经有些搞不清了。

前些时候，我回东北，特意去陪她。

93岁的她，喜欢打麻将，出去玩。但已经不大认人了，连自己有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都说不清了。

不过看见我，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非常开心。

晚上，我很高兴地陪她聊天，可聊着聊着，她突然又质问起我来：

你高中毕业就离开了我，四十多年没回家！你和你的四个好朋友去了上海，还有一个女人认了你做儿子，是不是这样的？

这件事，我反反复复地跟她辩解过，我是快四十了才离开的她，而且几乎每年都回家来看她的，不会、也不可能认过别人做母亲，还有各种图片影像为证！

可她就是坚信这臆想出来的事，在以前在视频里，她曾跟我翻过脸的，说我嫌弃她，在外面去认了一个娘，搞得我百口莫辩。

好在这一天她还算挺清醒，没有纠缠，我睡在她卧室边临时搭出来的保姆间里，她还反反复复地过来给我拿被子。

有时，她突然意识到是我真回来了，就会大哭起来，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伤心。

但第二天就不对劲了，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

晚上我让兄弟姐妹都走了，想自己好好陪陪她。

我很自信地把家里的老照片都翻了出来，和她一起翻看，希望能够多回顾回顾往事，来唤起她对过去和现在的认知。

母亲看着这些照片，刚开始的时候还很兴奋，和我交流着，有时会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问我“咦？你是怎么会知道我家这么些事情的？”

我赶忙说：我是你的儿子啊！

她狐疑地看着我，说：啊？嗯，有点像！

然后说：我累了，不想看了，睡觉吧！

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她话说的很坚决，我只好赶紧到卧室去伺候她就寝，没想到她突然又堵着我说：

你这样做不好，咱们男女有别，你不能呆在这个房间里，你要注意影响！

她瞅我陌生的眼神，让我的心里都一阵发毛。

但也不敢拗违她，只是再三跟她保证，我不会进她的卧室，勉强地留在了那个和她直通的“保姆间”。

可熄了灯，刚躺下不久，我就感觉有点什么动静，起身一看，黑暗中，母亲正双手叉着腰，站在我的床尾。

我赶紧点灯，这回母亲直接发话：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组织上去讲，我也可以替你去向上反映，但你不能睡在这里！

凭我怎么哄，她就是不认我是她儿子，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没办法，我只好求她可以关上门，但别锁门，我可以睡到厅里去。

到了厅里沙发上，我睡得很浅，心中有些担心。

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又听到一阵什么声响。

原来是母亲在卧室里，反反复复地在拿钥匙锁她的门！

我知道她在恐惧，不敢吭气，只能慢慢地摸过门边去，怕惊到她。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那边没了动静，我才轻声慢语地呼喊着她，说着“我过来啦”，然后用钥匙飞快地打开了门。

还好，她站在那儿，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突然看着我说，"你是我的叔叔吧"？

然后，就开始满房间的找她的叔叔，还问我，刚才那满屋子的人都哪儿去了？

母亲的叔叔，是小时候最喜欢她的人，也是她很思念的人，却很年轻就过世了。

这时已经是半夜两三点了，我头皮有些发麻。

我心想，绝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回卧室了，太担心！

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她总算非常小心地，让我又睡在了保姆间。

天一亮，母亲就客客气气走过来，请我给她女儿打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很策略地把电话拿过一边，再三嘱咐我姐姐说，要注意安全、有坏人可能要害人！

这一天，大家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再三跟老妈说，这就是你的二儿子，可谁跟她说，她就跟谁翻脸，用词极为刻薄，就说我是想来骗吃骗喝的！

其实，这时除了一个常常把她带在身边的姐姐，她已经谁都不认识了。

傍晚，大姐过来把母亲接走了。

后半夜，我正躺在床上心里难过，突然大姐又来了电话，说母亲正大哭大闹，后悔她自己怎么把自己的儿子给赶走了……

没办法，第二天一早，大姐又把她送了回来。

这回她看到我，又问：你四十多年不肯回来看我，是因为要讨老婆吧？是不是嫌我穷，她就不跟你啊？

我不敢接话，我已经明白了，我越辩解，就越会加深她的印象，最后就会把她的想象，变成她脑中的事实！

到那时，我爱人就休想再见到她了！

此后，我再也没能在晚上和她呆在一起，一想到她的恐惧，我就心痛。

小时候做梦，我最害怕两件事，一个是梦见蛇；

再一个就是梦见任凭我怎么说，我妈都不认识我了！

没想到现在这个，成了现实！

老妈现在身体还好，吃完饭就洗碗，随手就去收拾屋子。

只是经常会把大家随手乱放的东西，收拾到找不到！

这一回我的驾照，就差一点重办了一个。

她的毛病是“大脑萎缩”，其行为也是老年痴呆的一种表现。

让人看着痛心，又无能为力。

大脑萎缩，是一点一点地在蚕食她的记忆的，实际上这个过程，很可能从她七十多岁就开始了，只是越来越严重。

现在，这种蚕食，首先会抹去她眼前的记忆的，再逐渐逐渐地往生命的来路追溯，一直到慢慢地回到她的童年！

我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说我这个儿子，是从小就丢了的！

人老了，真的很可怜，这一回让我明白，母亲其实是一直生活在一个自我恐惧的世界里的。

她还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渐渐逝去。

她就像梦里伸出的手，越来越抓不住这个现实的世界了。

她的记忆，开始碎片化，像一颗老树，逐渐落光所有的叶子，枯去所有的枝干，直到回到它生命的来处。

她的思维，会像梦境一样，穿梭在所有她生活过的各个时空。

任何一个外来的刺激，都会激发她潜意识里的想象，变化着她的人格，衍化成一种别人难以理解的镜像。

这就是我们上一辈的老人，他们吃过太多苦，过惯了太多物质匮乏的生活，又要担负起一个大家庭。

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总是没有安全感！

多多地善待老人吧，不只是为了孤独和寂寞，他们还需要这个真实的世界，多陪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