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元:热炕情怀

刘小元:热炕情怀

我出生在那年的深秋,母亲说,我从出生后就爱睡热炕。到现在我依然是爱睡热炕。
我小时候淘气,爱哭。不知是情感丰富,还是触觉敏感,母亲不在家,我就哭。
母亲是农村人,要到生产队上工干活。母亲不在家的时候,给炕头钉了一根铁匠抡着大锤打得有半尺长的铁钉,用绳子一头拴着我,一头系在铁钉上。我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六尺见方的土炕上,母亲一离开家门,我就哭,闭着眼哭,睁着眼也哭,哭得天昏地暗。母亲说有热炕,我就安静下来,呼呼大睡,一睡就是几个小时,母亲也能安心地上地干活。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哭着哭着给笑着长大了……
岁月的脚步总是不停地朝前走,步入中年的我,常常回忆起童年那些天真烂漫、童真无邪记忆深处的故事。
我们村以前有小学,我的小学没有像现在的孩子进城上学。
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我只上了四年就去五里镇上了初中。记得那时候我跟着哥哥去学校,坐在育红班的教室里,听了半学期课,没有课本,没有作业本,听完课,拿根小木棍或者在那个年代最时尚的专用笔,用完了的废电池砸开取出来一根同学们都羡慕的电煤。蹲在学校的操场一行一行写生字。就这样我在育红班毕业考试语文数学得了双百,直接上了二年级。
小学时代我在家里住,热炕也陪伴着我度过了童年时光。
那时的小学,就语文、数学两本书,作业在自习课就做完了。刻苦一点就是晚上在家里背背课文,到了第二天把念的滚瓜烂熟的课文给老师重新背诵一遍,一来是完成学习任务,再者是在课堂上抬着头聆听老师一番表扬,感觉自己的付出比那些贪玩没有背过课文的同学更令我扬眉吐气了许多。

刘小元:热炕情怀

自打春暖花开后,下午放学回家就是给猪拾野草,喂喂猪,给家里的鸡倒倒水,收收鸡蛋。到了冬季这些活就结束了。
总感觉 那时候的冬季比现在寒冷,冷风嗖嗖,寒风刺骨,于今想起,那时穷,温饱尚未解决,常常饿着肚子。穿的也是哥哥们退下来的旧棉裤棉袄,棉花少显得单薄,没有内衣,就拿早上起床来说,穿得都快,一件棉袄一件棉裤,胳膊一伸,腿一蹬不要二分钟就能穿好穿到身上。
冬季放学回家,总能看到父亲一手提着用荆条编制的笼框,塞满的一笼框秋收后的秸秆之类杂物。一手抱着包谷杆,在烧炕。若是天寒地冷,或是下了雪,烧的柴禾更多,比如芦苇,野枣刺等,熊熊大火在炕底狂舞……
父亲搬来一个小木墩,坐在离炕洞口二尺远的地方,炕洞口内放着一排馍,有糜子馍,软馍,黄黄馍。父亲嘴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茧手时不时地在翻着馍,待到馍烤热烤黄时,拿来给我们吃,吃着金黄酥脆的烤馍,灼热烫嘴却极致美味!根本不需要就菜,至今都是满满的幸福感,我双手捂着生怕掉了一点馍皮,一点一点地吃着,期待着下一个夜晚再能吃到父亲的烤馍……
我们家有三面土窑,用现在的话说可谓是三室了,足以满足九口之家的住宿,生活起居,每个窑洞都有炕,炕在那个年代有着尤为重要的地位,有炕就有家,有家必有炕。
我和弟弟在家里年龄最小,也就有和母亲住在一起更多的机会。
冬季地里的农活少了,母亲大多时间在炕上缝缝补补,冬夜里常常是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纳鞋底,一纳就是半夜三更。白天在炕上把用布票限制的仅有的几尺蓝洋布,用胡基(土块)画好型样给我们做新年的衣服。热炕不仅是母亲的裁缝店,也是母亲艺术的创作的基地,年关将近,母亲用一把剪刀,把生活中的鸡呀,牛呀,老汉抽烟,婆媳恩爱,丰收喜庆之类的内容丰富而恰如其分地表达在红绿纸上,剪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到了年三十贴在八卦窗上,浓浓的年味儿更加富足。

刘小元:热炕情怀

外婆年纪大了,不会剪窗花,雷打不动的钟情于酿黄酒,从秋后把新打的谷子,糜子辗成米,用大铁锅蒸熟,捞出来,放到坛子里加上水和酒曲,在热炕上大火烧制三天三夜,在温火炕上放置一百天,外婆每天摸摸炕,又怕太热又怕太凉,自己动手烧炕,百般呵护,到了年关,一股清香从酒坛底下的一个小洞滴答滴答流出,清香四溢,幽香满屋。
到了大年初一外婆那双小脚,从屋子到院子来回的跑,让拜年的村里人都多喝一口黄酒。村里人赞口不绝,这个说,五老奶奶的黄酒香,那个说五老婆的黄酒甜,外婆似乎沉浸在十八岁的芳华里,乐的眉毛上挑下蹙。自己也成了武则天,徜徉在喜悦和欢呼声中。
其实在过年的饭桌上总有几碟脆生生豆芽菜,那是外婆在酿黄酒时,把挑拣出来的白豆、绿豆,黑豆放在盆盆罐罐里,放在热炕上泡出来的豆芽,在没有大棚菜的年代,能吃到这些让人奢望的美味,至今依然荡气回肠,难以忘怀。
我家西边的窑洞比较大,大概有十五米深,宽度有四米多吧。这个窑洞平时不太住人,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或者哥哥们假期回家住。窑洞最里边放着几个编制的屯,放粮食。靠窗户是炕,炕是土的。现在想来这些没有都市里那些席梦思床、弹簧床或智能床的柔然多梦,但正是这土的廉价与坚实、温热,才把几千年的田垅风俗和纯朴乡情,悠久绵长地凝聚至今,让我至今也难以忘怀。
那时候没有炉子取暖,就凭烧炕,这些土窑洞也是选择背风向阳修建的,冬暖夏凉。冬季炕烧热了,窑洞也就暖和了。

刘小元:热炕情怀

西边窑洞大,父亲也就盘了一个丈二的大炕,家里来了客人了,或者现在叫打工的,那个年代叫跑流串的,想歇歇脚,住一宿两宿的,那是填把柴火,烧个炕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冬季地里农活少,有热炕的日子,母亲常常在西窑里咣当咣当的织布,一架最原始的织布机,我是看不懂母亲前后左右穿梭舞动,常常看到母亲一有时间就是在织布。似乎要给家里人都织上一身衣服,才一尽心意。
冬季的热炕,也是庄户人的俱乐部,炕上没有褥子,就是羊毛毡也是最好的铺垫。父亲的朋友们,晚上来了,坐在炕上,煤油灯下,数上一些火柴棍,一些玉米粒。一边侃大山一边玩花花牌,一会独虎,一会挂梅子,一会开场鱼,把这些玉米粒火柴棍赢来赢去,有时为了一个玉米粒闹得红脖子涨脸,到了第二天晚上又继续的玩,继续的侃大山。
有时候父亲拿来从五里镇酒厂灌的一壶散酒,和他的哥们,坐在热炕上,母亲端来一碟咸菜,一碟腌的红辣子角,老虎杠子魁五手,酒没有喝醉,人倒是陶醉了。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没有太多文化的庄稼汉,在这个热炕头,竟然嗅到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东一句西一句酝酿出了村里包产到户的最初的设想和实施办法的规定。比如抓阄分牲畜,比如土地好坏的评产和搭配的分配制度。
“穷不离猪,富不离书”,这是我小时候听到当过村书记没有念过几天书的父亲,说得最多的话,还有比如什么的知识改变命运,知识武装自己,有文化就能出门干事。文化是民族的血脉,要想过好日子,文化是必须的精神食粮。幸福的生活不是说出来的,是靠自己用勤劳的双手奋斗干出来的。
记得那年的冬季,应该是三九天,天下着鹅毛大雪,寒风凛冽,冷风刺骨。就在那个夜晚,家里的老母猪下崽了,最先下的两个小猪仔冻得快僵硬了。站在猪窝旁打着手电筒的母亲唠唠叨叨不停:“想想办法吧?这是一家人的幸福,孩子们上学的指靠……”
父亲二话不说,提了一个粪笼,母猪下一个,父亲逮一个,放到笼里,提回到西窑烧热的炕上,把铺的羊毛毡,席子都卷起来,小猪仔一个个在热炕的温暖恢复了生命,开始跑来跑去,父亲又把一个个用笼提回猪窝,让猪仔一个个吃饱老母猪的奶。一个冬雪的夜晚,这样来回的折腾,看到十几个活蹦乱跳猪仔,来年的希望让父母憧憬在幸福之中!
人纵然是不能左右天气,但希望往往就像黑夜里那束手电光,指引着通往幸福的路!
再多扯几句,我儿时的老邻居有福叔吧。

有福叔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就这有福奶奶给他起了名字叫有福。也许是寄予厚望希望他有福吧。
有福叔比我大近二十岁。我能记起来的村里人第一个结婚就是有福叔,他结婚那天,大哥让我给他送张画,那年头结婚,村里关系好的是送一张画,样子就是今天大家熟悉的挂历一样,只是只有一张。
有福叔的新房就是他家几代人住的土窑洞,除了一个能放衣服的木箱子,再就是一条新芦苇席铺的热炕。屋子用报纸裱糊地焕然一新。
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有福叔家里土地少,有福婶勤快也能干,家里的活她一个人承担了。让有福叔出门做活(现在人叫打工),赚钱养家。
有福叔能下苦,学会了倒砖、烧砖。大半年时间都在外边干活。
记得那一年冬季下雪了,也快过年了,有福叔烧完最后一窑砖,拿到了工钱回家。给家里购买了一些年货。给两个闺女买了新衣裳。
回到家里有福叔给两个闺女一人一本小人书,一人一把水果糖,让去奶奶家看画本(小人书)说是把洋糖含着吃完再回家。
其实有福叔是想有福婶了,把孩子哄走,夫妻俩亲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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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福叔有了儿子。家里有了顶门杠,有福叔更加勤快,兢兢业业,努力过日子。
三个孩子学习都努力,都上了大学工作了,也都落户到了西安,有福叔有福婶也随儿女进城生活,两个人不是接送孙子上学,就是给孩子们做饭当后勤部长,忙的不亦乐乎。
有福叔最眷恋的是家乡,每年都回老家。是想睡和爱睡家乡的热炕。
人生就是这样迎着风雨不紧不慢朝前走。可岁月无情,定然在额上刻出了痕迹。随着年华渐长,将这些渐渐懂得的人和事永远收藏于心,将悟到了地理和道永远铭记于怀。
寒冬暖炕热被窝,一份浓郁的思念岁月幽香,唯有细想,床只不过是睡觉休息安榻之处,炕才是其乐融融,有着宽阔胸怀有着温暖家的地方。
外婆去世多年了,好在近几年,在母亲的指点,大哥学会了热炕酿黄酒,让这个土工艺没有失传,还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五老婆黄酒”。
父亲老人家去世两年了,没有福分再睡热炕了。唯一留给我们一段用手机拍的视频,父亲去世前十几天,躺在炕上,虚弱的身体,用洪荒之力唱了我们从来没有听过,也不知道他会唱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有福叔在西安,家里肯定是暖气和席梦思床。而他每年回趟老家睡几天热炕,毫无疑问这就是家的情怀和念想。
年老的母亲,背驮了,步履阑珊,行走不便了。每天让我听她语无伦次说那年那月的事,而我只能做到给母亲把炕烧热,洗耳恭听她老人家讲故事。
“民非水火不生活” 家暖一条热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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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元,陕西省宜君县人,宜君作协主席。 1969年9月出生,陕西省宜君县人,中共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宜君县作家协会主席。爱好摄影、文学创作、书法等。曾荣获“铜川好人”荣誉称号。近几年有多篇散文、诗歌、摄影作品发表于《陕西诗歌》《文学陕军》《铜川日报》《华商报》《陕西工人报》《阳光报》《铜川文苑》《铜川e铜网》《山城文韵》等报刊及网络平台。坚持创作,笔耕不辍,歌颂美丽铜川,赞美家乡宜君的发展变化,作品影响广泛,深受大家的喜爱和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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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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