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珍贵的毛衣

在我的衣橱里，珍藏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每当看见这件毛衣，我就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四十多年前，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收到了一件包裹，打开一看 ，里面竟是一件灰色的毛衣，它是高领的，纯羊毛，质地很好。在毛衣的中心夹有一封书信，信是这样写的：

航宇：

得知你刚刚分配到遥远的外地，我很为你的生活揪心。你是一个身体虚弱又好面子的人，听说你那里连个市场都没有，想买点东西也买不到，所以天凉了，我给你织件毛衣寄来，你把它穿在身上御寒，可能对胃也能好一点。这件毛衣是我利用暑假打工赚到的钱买的毛线，暑假末期就开始织的，尽管值不了几个钱，但它是我利用闲暇时间一针一线给你织就的，不管合不合你心意，反正能御寒就行。你不要嫌弃，无论如何你把它穿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爱你，自从高中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虽然没和我分在同一个班级，但是你是你们班的班长兼团支部书记，你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我的眼球。您学习领先，爱好广泛，善于交际 ，多才多艺。听你的同班同学你的老乡慧敏说，你家境特别困难 ，常常饿着肚子坚持上课 ，我从她的口中还了解到了你的其他情况。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两眼瞪着天花板常常发呆，我知道你不大喜欢我 ，你喜欢慧敏，可你知道吗，慧敏根本就看不起你，她经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我听了很生气，为此还与她发生过几次争吵。你一个人远在他乡，条件艰苦，寂寞无聊，无论是哪一个方面，都远远比不得我们的家乡，所以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冷了多添件衣服。无论好坏要吃饱，你的胃有问题，经常着凉后就呼噜呼噜地响个不停，你要注意保暖。不要有事没事总是抱着书本看个不休，要注意锻炼身体，也要注意休息，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在艰苦的环境里战胜一切。我明年就毕业了，我打算给学校申请，也分配到你所在的地方工作。你同意吗？盼回信。

祝你快乐

小月 9月22日

看完这封信，我感到十分高兴又极为痛苦。高兴的是在一个班级，只有四五名女生的高等学校里面，我这样一位穷苦不堪的人，竟然赢得了一名女生的芳心；痛苦的是我现在根本没有条件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家庭经济十分困难，有时连买一斤食盐的钱都没有，妹妹和大弟正在初中上学，需要花钱；小弟是一个残疾人，更需要我的经济辅助；父母年逾花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根本没有办法赚钱，所以我决定放弃这份不该来的爱情。

我给她回了信，并感谢了她的一片好意，委婉拒绝了她的求爱，并决定等下个月工资发了我就将买毛线的钱还给她。谁知道她接到我简短的回信，竟然给我回了信，信中继续表达了她对我的炽热之情，而且说困难是暂时的，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远，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她苦恋了我整整六年，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要知道，初恋对一个人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晚上是周日，天上没有月亮，阴云密布，整个校园如死寂一般。我没点油灯，静静地坐在床边，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于是我又走到校园里边转来转去，踌躇了不知多少次，心乱如麻。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我犹豫不决。看来事情得暂时放一放。

谁知国庆节的时候，她终于艰难跋涉来到了我的学校。这时我才仔细地打量了她。她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身材，长长的柔发披在脑后如瀑布一般，散发着特有的香气；脸色白里透红，充满青春的朝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淡淡而弯弯的眉毛下显得很是好看；她的嘴唇微微的有点儿翘起 。说话的声音很细，很动听。

我急忙帮她将行李提到我的寝室，到了热水让她洗了把脸，然后带着她到小街上唯一的一家国营饭店用餐。

吃罢午饭，我俩再也没有出去，她利利索索地帮我收拾了房间，然后就坐在床边。我问她：“你是请假出来的？”她点了点头，我问她请了几天假，她说五天，可来时的路上由于交通不便已经把两天消耗了，只有一天时间陪我。我们静静地坐在床边，聊着高中的生活，聊着大学的生活，末了，她突然问我：“我给你织的毛衣你试穿了没有？拿出来试试吧，哪里不合身，我给你修理一下。”我拗不过她，便从办公桌边的纸箱里翻出了那件毛衣，穿在了身上，她走近我，拉了拉毛衣的领子和下面，尽量将毛衣用手抚平，仔细端详了一会，觉得很合身，便高兴地说：“我是估摸着给你打的，太长了穿着显得没精神，太短了又御不了寒，正好，看来我对你的估摸还是很准确的。”说着，她便紧紧地靠到我身上，要我抱住她。

我失去了理智，将她死死地抱在怀中，不知怎么搞的，两行热泪禁不住滴在了她的脸上，她感到诧异，就悄悄问我：“怎么了？哭什么呢？”她的问话提醒了我，我马上松开两臂，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她很是失望。嘴撅脸掉地问我：“你怎么搞的？不欢迎我来吗？”

“不是，我非常想你，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敢，我不能这样做，我这样做了就对不起你对我的这片真情。说实话，我家里很穷，穷得连买一斤盐的钱都拿不出来。你知道吗，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自力更生了，在大学的四年里，我利用一切休息时间四处打工挣钱，就这样，我还欠了别人四百多块钱的外债。这个地方我是不会待下去的，只要有机会，我迟早是要到外地去的，我要挣钱，只要挣到钱才能解决眼前的困难，才能让我的良心安宁！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配不上你，我给你带不来幸福，我不能让你的未来毁在我手里……”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一股脑儿说了这么多话。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竟独自哭了起来。

“小月，你是一位不错的姑娘，忘了我吧，世上比我好的小伙子多的是，我不能因为爱你而害了你，那我的良心也不会原谅我的。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结为兄妹，以后就以兄妹的关系互相往来，谁也说不上什么。行吗？”她继续哭着，一直没正面回答我。

晚上，我将她安排在我的宿办室休息，我便去了一位同事家里过夜。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当我敲开房门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十分整齐，末了，我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封信：

航宇你好: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昨天晚上，我几乎没有合眼。我反复琢磨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我觉得纯粹是借口，你根本不喜欢我，我只是自作多情单相思而已。那件毛衣我本想带走的，可想了想，还是留给你吧，你需要它，千万别再提给钱的事情，那样就太见外了，毕竟我们还是老同学。我想，当你穿上它的时候，你也许就想起了我。这就够了。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成夫妻，做个朋友吧。你让我做你的妹妹，我不答应，我们就做个普通朋友吧。保重身体，常记着我。

月匆匆即字

我怅然若失！

望着终于放晴的天气，心里的一团乱麻总算有了头绪。我转过身来，将小月折叠好的毛衣用几张新报纸包好后，依然放进了那个纸箱。直到今天也舍不得穿。

那仅仅是一件毛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