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工程师的故事

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兆工的身影了。他是被称为表里山河的三晋人，风华正茂时，又在白云黄鹤的江城高等学府里潜心攻读机械专业，並拿到了学士学位。在上世纪80年代，国家对大学生毕业还包分配，凡品学皆优者，一般都分配到称之为三院的设计院、研究院或者学院（大学）里工作。学有所成的兆工，分配到了西京城里的一个省级工业设计院，也算是如愿以偿。他人生梦想的帆船，就要在这里再次乘风破浪远航。

同事们都还清楚地记得，在设计院里初次见到的那个高高大大、阳光帅气的小伙，说话时笑容可掬，又活泼开朗，人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小兆。由于工作勤奋，经过严格考核，小兆就顺利地如期晋升为工程师，大家对他的称呼也就变为兆工。后来，他就下海了，最后也搬出了设计院的居住小区。人们一开始还能偶尔碰到他，只是见面打个招呼。再后来，就只能零零星星地听到他的一些故事和传说。现在，就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他可安好？又正在哪里闷声发着大财呢？

原设计院里的人聚在一起闲聊时，又都不约而同地讲起这位兆大工程师当年的一些轶闻趣事。哪是某年深秋的一个周末的早上。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居住楼走出，准备去买菜或外出。这时只见小区院子里停的一辆破旧不堪的桑塔纳小汽车，像一个耄耋老人，使劲地喘息着，车身抖成一团，却死死地卡在路沿上，四个轮子动弹不得。大家好奇地走向前去观看，原来是兆工正坐在驾驶室里，加油、换挡、拉闸，手忙脚乱，急得满头大汗。小汽车好似有意和他对着干，就是发动不起来。大家齐心合力，好不容易帮他把车抬下路沿，再推出院子。

兆工到设计院工作不久，就组建了自已幸福的小家庭，有了愛情的结晶，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捋起袖子，要在事业上轰轰烈烈地大干一番。但是，很快美梦就破灭了，由于单位不景气要精减人，他所从事的专业又设计任务不饱满，就第一批被推下了海。这时，父母身体有病，加之儿子年幼，各方面都需要花钱，真是雪上加霜，沉重的经济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钱！在哪里才能弄到钱？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只有千方百计能挣到钱，才是硬道理。正如当时的流行语，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挣钱，就成为了兆工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

人常说，三岁卖蒸馍，啥事都经过。兆工被动下海，努力拼搏的序幕，就这样正式拉开了。当时不管生活多么困难，出于年轻人的爱美天性，姚工平时还很注意自己的仪表仪容。把自己的大背头发型捯饬得油光铮亮，都能滑倒蝇子。他戴一副黑边眼镜，西服革覆，仪表堂堂，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形象。

对电脑玩得溜熟的兆工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应聘到一家婚介公司，负责设计征婚广告。他充分发挥自已的聪明才智，时间不长就干的得心应手，並受到老板的赏识。“我们用最专业的服务，成就您一生的幸福。”这句有名的广告语，就是出于兆工之手。好多未婚男女就是冲着这个诱人的广告慕名而来。他在工作中还特别具有独创性，把许多韩国的女明星靓影，冠以中国未婚女孩的名字刊出，使许多年轻小伙眼前一亮。一时间里，婚介公司门庭若市，经济效益直线上升。

他有时因“工作需要”还常常“客串”男性应婚者，和未婚女青年频频约会。帅气的外表加之优雅的谈吐，使对方一见钟情。他也能很快地进入角色，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而不能自拔。当对方难分难舍之时，他却想办法脱身而消失了。就这样，他居然忽悠了许多人。兆工有时也把握不住火候，而入戏太深，动了真感情，假戏真做。和妹妹“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俩个圪崂崂里走”。正当他如鱼得水，沉淀在浪漫幸福的“爱情”氛围中、心情愉悦而沾沾自喜时，好景不长，这个婚介所因众多受骗者上诉，很快就被上级有关主管部门查封了。兆工的美梦也随之破灭，他再次失业了。

这时，走投无路的兆工，只好去到一家商场当推销员，每月的工资仅是区区的2000元，根本不够花，真是捉襟见肘。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这样暂时先混着。这时的兆工已进入而立之年，却还一事无成，经常身无分文。有时他也零星地给别人设计几张图纸，挣些小的辛苦钱。往往是已谈妥了设计费用，待交图时，他又临时变卦了，以一种近乎乞讨的口气给对方说，你就再加点钱吧，就当给我娃买奶粉呢。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只好违心地答应再多给他点钱。哪年，他庆祝“30大寿”的宴席，居然还是老丈母娘给他拿的钱。这让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情何以堪，脸往哪里放？漫漫人生旅途上，除了迷茫和失望，就是仿徨。不知路在何方？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兆工不甘心于命运的任意摆布，他要寻找机会，大刀阔斧地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很快就被一家民营设计公司招聘了。並让他干自己的本行，从事机械制造图纸的设计。他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整天趴在电脑上绘图，常常是夜以继日，甚至通宵达旦，真有一股拼命劲。

设计单位承揽的项目一般称为“交钥匙”工程，即从前期的立项、可行性研究，再到工程设计、建筑施工、设备安装以及调试、试生产、验收到正常生产等一系列工作，还要编写操作程序和对岗位工人进行技术培训等。故要求设计人员不但要有敬业精神，更要具备知识面广、一专多能，以及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现场处理问题的能力，並不是单纯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画几条线那么简单。

兆工到这家设计公司后，参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河北邯郸的一个工厂的技朮改造项目。这是一个台资企业，连办公室的铭牌都新颖别致。我们一般职能办公科室，不是称为“科”就是“室”，而这里是“财务课”“行政课”等，我想这也许是台湾长期沦为日本殖民地的结果，连名称都有日语的痕迹。由于厂方的严格要求，兆工作为技术总监，被公司派到现场驻厂。为能及时发现和处理问题，设计人员吃住24小时都必须在厂里。当时单位安排他和另一位工程师驻厂，后来这位工程师因工作另有安排临时调回。

当这位工程师前脚刚走，兆工就像那没王的蜂，更象脚板上抺了油，溜之大吉。他住到了离厂十公里开外的邯郸市某宾馆里，偶尔去厂里转一圈。在泥沙俱下的改革大潮冲击下，后来不知不觉地，兆工就有点迷失方向，他变了，变得没有以前那样单纯和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外面的花花世界，看得他眼花缭乱。他这人有个特点，没钱的时候，像霜打的叶子，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来。一旦手上有点钱，也不管这些钱的来源和用途，该不该花。只要他一拿在手，就像打了吗啡一样，整个人立即就亢奋起来。

他先找市里高档的温泉，美美地泡个澡，当然温泉里诸如搓澡、全身按摩等项目，他都会缺一不可地尽情享受。一身轻松的他泡完温泉出来后，漫步在邯郸市的大街上，欣赏两旁的风光。突然路边豪华发廊里，靓丽的小姑娘吸引住他。于是不由自主的推门而入，又是美发、头部按摩、洗脚等全套服务享受一遍，最后敷上面膜，躺在那里闲目养神。偶尔斜眼偷窥，一个眉目清秀的妹子让他动情。初次见面，他知道不可能冒然地把人约出去。但又不甘心轻易放弃。这时，他又突然想起不知哪位高人的一句名言:遍地撒网，重点培养。他一时茅塞顿开，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在他脑海里逐渐形成了。

理完发的兆工，这时没有一点想走的迹象，他就坐在发廊里，天南海北地和这些理发员胡乱谝一通。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他和这些小姑娘们也混熟了，最后直奔主题，实施他设想的笫一步，邀请大家共进晚餐，姑娘们也欣然应约。在一个饭店典雅的包间里，兆工大宴宾客，大家欢声笑语。酒足饭饱之后，已是月高星稀。他特意要了这些姑娘的联系方式，才心满意足地回宾馆休息。后来又连着把她们约了几次，就这样，在短短不到一周时间内，单位留在现场的近万元办公费用，就被他挥霍一空。连厂里台资企业的老板都瞠目结舌地惊呼:这个兆工家里是否很有钱？他可是个富二代？由于他是初来乍到，公司给他留面子，这件事也就没有再仔细追究。

邯郫工程结束后，兆工又被安排到陕西西府的一个工厂去驻厂，这个厂由于釆用了公司新开发的工艺技朮，实施改造后效果显著。许多同类厂的人闻讯纷纷赶到现场参观学习，並委托设计公司也给他们用这项先进的新技朮进行改造。这时，咸阳地区的一个厂和公司已达成意向，准备马上就签定合同。但突然却没有任何信息了，公司主动联系，对方也不回应。原来是公司出现了内奸，这时的兆工早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自认为掌握了公司核心技术的他胸有成竹，他准备自立山头，也当老板挣大钱。随后，他背着公司，偷偷跑去和这个厂联系，说若让自己干，仅要公司设计费的三分之一。这件事对厂方来说，少花钱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这个项目就硬生生地让兆工搅黄后，给撬走了。当然兆工从此也就自行离开公司，从设计公司的工程师变成了不择手段，激烈竟争的对手。当时设计公司拟招聘他时，就有朋友建言说此人不可用，看来真的是说对了。

兆工雄心勃勃，他不甘心老给别人打工，他也梦想当老板。在此前，他就背着现在的公司註册了自己独立的公司。而且他公司名称和现在的公司一模一样，唯一区别之处就是一个前面冠以市级，一个冠以省级，让人容易混淆，真假难辩，误认为都是一家子。因为现在这家公司因掌握独特的工艺技术而在行业内小有名气，他也想混水摸鱼。就像西京城里有名的泡馍馆《同盛祥》，而在不同地方就时不时地冒出个《同盛德》《德盛祥》等等，往住使外地人来西京城容易上当受骗，真是防不胜防。兆工在注册自已公司取名时，一定是受了这方面的启示，也算有心之人。

兆工的公司大张旗鼓地正式成立了，他也梦寐以求地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除了原设计院的人还习惯地称他为兆工外，其它人都称他为兆老板或者兆总，这些称呼他都欣然应诺。既然当上老板了，首先专用“座驾”是必须有的。就像他讲的要先把势扎牢，如果再挤公交车，就和老板的身份极不相称，不但影响公司的形象，进而还会影响公司的经济效益，绝不可等闲视之。于是他就用撬来的第一个工程项目合同的预付款，花一万多元买了前面所提到的哪辆停在设计院家属院已报废的破桑塔纳小车，开着到处兜风忽弄人。

作为一个民营公司大老板，光有专车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配有漂亮女秘书，这样才能彰显自已财大气粗的高贵身份。经过认真考察，他的女秘书也配上了。随着屁股后面一股烟，他来到了咸阳某地的施工现场考察。车门打开，先是看到脚蹬高根鞋的一双修长美腿伸出车门外踏在地上，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随风飘来。随后，一个婷婷玉立的美女就优雅地站在车旁，给春风满面的兆老板好撑面子。兆老板指指点点，给女秘书详细介绍工程概况，使她能对工程先有一个初步的感性认识，好协助他工作。

从此以后，兆老板的应酬自然而然地就多起来了。他自认为酒是敲门砖，陪客人喝酒就是“攻关”，只要把对方能灌倒，合同就跑不了。嗜酒如命的兆老板整天喝得晕晕乎乎，好似在酒缸里泡着。人们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酒迷登”。有一天，外地一企业厂长带人来考查。他就一大早在酒店里订好包间。十一点刚过，兆工就坐在包间里，在等候客人期间，就把要招待的冷菜热菜及酒水都点好了。客人到后，经过一番寒喧，先把客人请到主宾席就座，他当然是主陪。按照既定程序，他礼节性地把菜单双手递给客人让点自己喜欢吃的菜。经过一番推让，他把服务员喊来，告诉她上菜的标准。凉菜上齐后，致对客人的欢迎词，肯定是非他莫属。对中国酒文化有深入研究及进一步发展和创新的他，在大家集体酒过三巡后，他再从厂长开始，逐一单独敬每一个人。碰杯时自己杯子要略低于客人杯这些细节他都注意到。好事成双、先干为敬的规距他更是耳熟能详。接下来就进入正式“打关”环节。猜拳行令，喝五吆六，他随机应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中肯定有他临场发挥，逗客人高兴的溢美之言，这是他的强项，把中华酒文化的博大精深，发挥得淋漓尽致。隆重而热情的宴请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两瓶白酒也快见底了。这时他趁别人敬酒的间隙，上了一趟洗手间。在坐的人都喝的差不多了。酒足饭饱之时，客人欲告辞。兆工这时忙挡住，硬是不让走，並连说漱漱口再走。这是他发明的酒桌上的专用术语，内部人都清楚。就说明他刚才上洗手间是用指头塞到喉咙里，把先前喝的白酒都吐了出来了。现在要接着上啤酒。客人盛情难却，每人勉強喝了半杯，再次表示感谢，並告辞回宾馆休息。

这时兆总发号司令:剩下人咱们谁也不能走，接着整。但还有两个人下午确实有急事不得不走。这时兆总手端着啤酒杯一边喝着，还一边给所谓的第二梯队酒友逐一拔电话，让他们不超过半小时内必须赶到，又凑了十个人，坐了整整一桌。一直喝到下午四点多，饭店就剩他们这一桌了，服务员坐在一旁直打盹。桌下的空啤酒瓶放了一大堆。这时只见他又拨通了另一个酒店的电话，让预留包间，说人马上到。放下电话，他告大家，那个酒店有新推出的特色菜，今天晚上请大家一块去品偿，现在马上出发。但还是有两人确实有急事，不得不走。他又拨其余后补队员的电话，让直接往他指定的酒店赶。临走时，他喊服务员记账！前台服务员应声拿来帐单，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龙飞凤舞地填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在两人的左右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往下一个酒店去。

又是接看继续喝啤酒，晚宴结束时，已快到午夜十一点了。这中途还有几个人，怕他不放，不辞而别地偷偷溜走了。喝到最后，连他仅剩四个人，都心想这会该收场了。谁料想这时酒兴未尽的他又提出转场:咱到胡家庙十字夜市吃烧烤去，又是啤酒。至快到第二天零晨两点时，他终于提出散场。这里离他家不到半站路，走路也就五六分钟，大家正要搀扶他回家时，他把手一摆:打的！几个人钻进出租车，还未加速就到了。这真是当个大老板也确实不容易，太辛苦他了！

这时候，兆总的家里也频频亮起了红灯。过去虽没挣上钱，他每天还能回家帮妻子干些家务活，或辅导儿子的学习。现在倒好，家里非但见不上分文钱，十天半个月，连他个人的身影也看不到。妻子能没怨气？亮红灯也就在情理之中。而这正好是兆工自认为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设想的老板三步曲，其中“坐驾”、女秘书两步已如期完成，就剩这“吐故纳新”的第三步还未实现。妻子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希望他迷途知返，回头是岸，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已铁了心要冲出“围城”的兆总主意已定，竟抛妻舍子，义无反顾地走了。他把问题也考虑的太简单了，就凭他当时的经济实力，要想让女秘书“转正”，也绝非易事。又是钱！他再次深刻地认识到了钱的重要性，为了钱甚至是不择手段。这时，他把釆用不正当手段偷劫来的设计图纸，以数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家专业设计院。但仍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人常说:隔行如隔山，他凭着剽劫工艺专业结合特定厂的具体情况，经过严格的热工计算而设计的方案，视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万能钥匙”。对咸阳某厂照猫画猫的改造工程彻底失败了，给甲方造成了严重的经济损失，使企业几乎濒临倒闭。知道他没有赔偿能力，也没有进一步追究他的责任。当然，兆总除了已拿到手的少量工程设计费预付款外，其余的钱肯定连想都不敢想了。

兆工既定的事业成功标志的三步曲，非但第三步竹篮打水一场空，酷似“老爷车”的座驾也早已报废，风情万钟的女秘书也不辞而别，离他远去。这时，碰得焦头烂额、孤苦零丁的兆总，早已风光不在，他有些回心转意，悔不该当初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便托人说情，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原设计公司工作，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匆匆几十年的光阴，这样一闪眼就过去了，当年的兆老板，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令，他面容焦粹，显得苍老了许多。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当年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小兆已远去，后来干得风生水起的兆总也不见了。如今，原设计院的人们早已习惯称他为老兆。最近听人说他又回到山西老家去，准备在那里谋求东山再起。蓦然回首，真是犹如一场春梦。望着漫天飞雪下，他孤苦零丁、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作者简介：郗崇民，陕西蓝田白鹿原大亮村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毕业。高级工程师，曾任陕西省建材工业设计研究院总工程师；少时喜文，多年事工，闲暇之余，重拾旧梦。抚今追昔，偶成小文，散见《在蓝田》《蓝天文苑》《幸福蓝田》《陕西第一资讯》及《白鹿原文学社》等新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