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里的荷花

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哪位高人在山涧种了藕，春天的时候山涧里长出了荷叶，开出了荷花。粉红色的荷花在绿色的山涧很灿烂，住在山坡上的人家坐在自家的门口就能看到。

放羊的老魏给自己的宝贝闺女起的名字就叫荷花。羊群在山坡上吃草，老魏拄着鞭子往山涧里看，山涧里的荷花过了五月就凋谢了，身边的荷花却不会凋谢。春去秋来，女儿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荷花的玩伴儿是邻居老蔫儿的儿子，外号叫瘦儿，这外号和他倒也般配，他确实很瘦，隔着衣裳能看见骨头架子。有一年他在山坡上摔折了腿，镇上的医生技术太差，本来能治好的病没治好，瘦儿成了瘸子。荷花不嫌他是瘸子，俩人整天在山坡上玩耍，跟着老魏放羊。后来荷花嫁到了山外，出嫁那天，瘦儿替老魏在山坡上放了一天羊，他没有看到荷花那身洁白的婚纱。

荷花嫁出去以后很少回来，瘦儿听到的事，多是荷花的哥哥说的。哥哥说，荷花嫁了个好人家，她再也不回这穷地方了。哥哥说，荷花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就胖了，他的男人在外头有人了，荷花的眼里整天泪盈盈的，荷花一直想回来看看。哥哥说，荷花的男人因为赌钱，输光了家产，爹娘都被他气死了，荷花没脸再回来了。瘦儿说怕啥，叫她回来吧，我不笑话她。

荷花却没有回来。

老魏在上坡上放羊，羊长大了就卖掉，卖羊的钱都贴补给荷花。他不能叫自己的宝贝闺女受委屈，叫别人看笑话。后来他的羊卖完了，他也老了。瘦儿在镇上买回两只小羊，一公一母，慢慢养大，慢慢繁殖，两只小羊变成了一群大羊。瘦儿像老魏一样，把卖羊的钱都贴补给了荷花。他心里说，荷花啊，你要是在外头过不下去，就回来吧，咱们一起在山坡上放羊，多好啊。

荷花当然听不见瘦儿的心声，她在花钱的时候也不觉得心疼。他哥哥对她说，瘦儿一直在想着你哩……荷花愣了一会儿，问，世恒吗？他成家了吗？——世恒是瘦儿的大名儿，可是这些年，他一直在上坡上放羊，早已忘了自己的大名。他是个瘸子，身体又瘦，干不了重活只能放羊，没女人肯嫁给他，可他从不抱怨什么。每年春天，他都会看着山涧的荷花，一遍一遍地说，荷花啊……

荷花带着孩子艰难度日，吃苦受累却不肯回娘家。哥哥劝他说，瘦儿惦记着你呢。荷花看着辽远的星空说，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骑白马的，你为何总提那个放羊的？荷花的脸上有了皱纹，随便披一件衣裳就敢出门。

瘦儿渐渐地老了，他的羊已经卖光。可他还是经常坐在上坡上，远远地看着山涧的荷花。镇上的医生已经赋闲，他早就听说了山涧的荷花开得很美。那年五月，他坐在山坡上看荷花，正好就遇见了瘦儿。医生还记得他，因为没治好他的病，医生的心里留下了隐隐的痛。瘦儿没有责怪医生，可医生还是给他做了解释。他说，你的骨头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的骨头像根竹管儿，你的骨头像藕，摔断的骨头，露着丝丝连连的东西，剪不断也接不上。

瘦成一把骨头的世恒看着山涧，静静地说，荷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