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野草与芝麻，最美的情趣

我走到荒地时，晨曦钻出云层，像艳丽的纱，温柔地裹着大地，草叶上跳跃着明丽的薄光，清美而寂静。四野无人，凉风习习，这是酷夏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细弯的泥土小路，隐在葳蕤的野草丛，随意地向荒野深处延伸，各种野花野草的野味之美，跟着小路铺开。我顺着小路向前走，我的裙摆从野草上抚过，碰到狗尾巴草，仍垂着毛绒绒的绿花穗，轻轻摇了摇，算是与我打招呼吧。狗尾巴草有秀美的叶，细长的绿茎，绒绒的花，刚柔并济，在逆光中，折射出明亮的光芒，流露出野逸之美。杂乱无章的野草中，偶见一两枝一年蓬恬淡地摇曳着小白花，如巧娘绣在绿色棉布上精致的花朵；丝瓜花让人意想不到地从野草丛探出来，随着藤七扭八弯，一路点缀着耀眼的金黄，我惊诧于它的泼辣和艳丽，谁把丝瓜种在荒草里，是风还是鸟儿？几棵高粱挺立于野草之上，脱颖而出，伟岸俊逸，而它饱满的穗恭敬地垂向大地母亲。

喜欢这样的荒，一切都呈现出野味不羁的性情。我不由地想起一诗：她劝我从容生活，如野草生堤堰。

小路的左边是一个高大的土坡，土坡上的芝麻齐刷刷地立向蓝天。在不远处高楼的背景下，绿色的土坡与蓝天相结，形成一副壮观的水彩画。这是喧嚣的居民区与人流繁多的公园之间，一隅难得的清静之处。

我穿过野草丛，走近土坡，抬眼望，碧空下，土坡有了山峦的巍峨，最是芝麻，像列队检阅的士兵，一排排，一对对，一行行，威武雄壮，一股清流豪气，动人心弦。

我靠近坡下一棵芝麻，地上有落花，枝上有蒴果，有花蕾，有花开，一棵芝麻在同时间活出了四季的内容。芝麻是沉稳的，它一步一脚印向上，围着青绿的茎秆，开一圈花结一圈果，再向上开一圈花再结一圈果，一圈又一圈向上，如此脚踏实地实现梦想。芝麻花，粉粉的，毛绒绒的，嫩嫩的，像婴儿的嫩唇，快活地张开，要吮吸奶水的样子，极可爱。

芝麻蒴果，青青的，有尖，像父亲织网的梭子，整齐地排列在青秆上，不仅可爱且一副板板正正挺严肃的神情，如过去邻家姑姑当兵回来的对象，十分规矩又十分羞涩。我正仔细看逆光中摇曳的芝麻花，一老人吃力地提着两桶水，蹒跚走来，停在我身边大口地喘气。她看到我拍芝麻花，没有像别人那样，斜着眼骂神经病。她很温和：“给芝麻照相啊！”

我还没来得及嗯一声回应，她又提着两桶水，向远处的菜园子挪去。

老人提着两只很小的桶，从远处杂草覆盖难寻路眼的河里提水浇菜，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何必受这罪呢。也许在我看来这种苦行僧的活，对老人是精神的寄托，她用劳动的方式锻炼身体。可以想象，当一家人围着餐桌，有说有笑地吃着老人种的菜，幸福取代了种菜的辛苦。也许不止这些，更多的是对庄稼的可敬可亲，及对土地的浓情。鲜活的庄稼白白干死，土地空荡，于老人心理是一种罪过吧。

家里有老人就是个宝，记得我的爷爷奶奶在世时，我家的芝麻吃不完，现在吃不到自己种的芝麻了。

我多么敬佩爷爷奶奶啊，芝麻极其小，收到仓，干净利索，无点点杂质。收割来的芝麻，把残叶择捡干净，麻绳扎成标致的小捆，直立在床单上晒，真是精细不能再精细的活了。待到芝麻蒴果都张开嘴，露齿含笑，待候颗粒归仓，完成一棵庄稼的使命。爷爷奶奶把芝麻捆倒过来，用小棒子轻敲，小小的芝麻粒，簌簌落到床单上。

新芝麻收下来，挤麻油，留些炒熟，蒜臼捣碎，拌在别的菜里，极香。那时，整个院落飘着芝麻的香。

有时胀肚子，抓一把生芝麻嚼下肚，很快消胀。

而敲打过的芝麻秆子，除了烧火，弄几枝插在朴拙的坛子里，也是很美的。那是劳作中自然生出的美。有一回，奶奶收了地边最后几棵晚芝麻，顺手把几棵芝麻杆插在旁边的空坛子里，她是怕放在地上显乱。而我一看，呀，像一幅静物写意画，透着古意，拙美，留得住自然的野趣来。

那时我家的餐桌离不开芝麻，无芝麻似乎缺了点农家日子的滋味。种芝麻，是细活，也只有老人才耐得住性子拾掇。

芝麻叶子做梅干菜，是农家具有传统意味的菜。

芝麻叶子，可炒，可做汤，可烙饼，可凉拌，可下面，可拌饺子馅等。采嫩叶，水煮几分钟，捞出来，清水淘洗去苦，晒干。如想更好地留住原香，用干荷叶包起来，悬挂通风处，随吃随取。

芝麻叶入口软滑细腻，嚼起来有点点涩，质感微微粗糙，有韧劲，但易嚼碎。越嚼越香，有回甘的感觉，与喝茶叶，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沁着陈年的老香，如在屋檐风干多年的干萝卜缨味，氤氲光阴的味道。大自然的真味，泥土的性情。让我想起好友萦空间发的一组图片，斑驳的老屋，古旧的木门，幽深的老街，穿民族风复古裙的女子，影射着光阴感，粗犷质朴，低调实在。

我忍不住，掐了人家几片芝麻叶，宝一样捧着往回走，走在熙攘的人群，一路散发着芝麻叶的香味儿，人也似是一株清香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