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在我的老家,农村长大的孩子,不认识蒲公英不怪乎,如果不熟悉黄蒿,就白长在农村。

记得我家堂屋檐下,容易长黄蒿。

黄蒿入目时,已如一条鹅黄丝绸绕在檐下。细瞅,枝叶细碎,枝杈纵横,蓬蓬松松,酷似文竹。漫不经心,随处疯长,像邻家的黄毛丫,心思天真无邪,模样耐看。

此时,黄蒿群英璀璨,袅袅鹅黄如烟,笼着素淡的村子,轻歌曼舞。黄茸茸,水灵灵,嫩汪汪,村子升腾着春的勃勃生机。

待大人们收了麦子,大蒜,插完了秧。我妈闲下来,坐在门口不慌不忙地辫大蒜头,风从大门口吹进院子,一股浓郁的蒿味袭来,压过蒜香味。我妈放下手中的蒜辫子,稀里哗啦把檐下的一圈黄蒿连根拔光。黄蒿秧子,扔粪坑沤肥。这才又坐在黄蒿漂浮的余香里,安心地编大蒜头。

而往往会有二三棵黄蒿侥幸逃过我妈的“魔掌”,一晃眼,窜到窗口高。嫩嫩的鹅黄蜕变成葱郁的鲜绿,我心中的黄毛丫头,长着长着,却成为俊逸的少年。轻轻淡淡的几枝绿,摇曳在土眉土眼的农家小院,院落有了几分田园牧归的闲情逸致。

忙完一天的活计,我常坐在黄蒿婆娑的窗口,点着煤油灯看书写字,我妈在旁边纳鞋底,等我爸回家。窗外月上树梢,夏虫啾啾,偶有犬吠,植物散发着清凉的香气,挤入屋。如今想起来那样的夏夜,一点不觉得寒酸,却生出古人“黄蒿捆子把门,风扫院子月点灯。”的旷达与闲情来。

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黄蒿味浓郁,猪牛羊不食。

有一回,我的二叔,挎着篮子到我家,把篮子藏到床底,与我咬耳:“我只眯十分钟再去割牛草,你婶子如果来找我,你说我不在!”谁知他这一搁头,睡到太阳落山。他慌慌忙忙砍了一篮子黄蒿夹茅草背回家,牛不吃。二叔被二婶痛骂了一顿,他不犟嘴,笑嘻嘻地:“老婆大人骂得好,俺家这么好的老婆得多娶几个……”婶子就笑了,这事就过了。

后来我结婚了,与老赵之间,发生矛盾时,我想起二叔与二婶的黄蒿事件,我心里豁然开朗。

古人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古代的鹿吃蒿,是不是现在的猪牛羊像孩子,不能惯。

有时突发暴风雨,雨水漫野,野菜都淹没在水里,采不到猪菜。只好弄一点点黄蒿嫩头,剁碎掺米糠里喂猪。猪的吃相比以往斯文起来,慢吞吞,很扫兴的样子,把青绿的黄蒿都撅到食槽外来。我妈也不急,继续给猪喂黄蒿,只两顿餐,猪扛不住了,嘴插在食槽里头也不抬地猛吃。

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黄蒿最有用时,是仲夏了。

没有多少农活的夏天,阳光泼辣,绿树繁盛,蝉鸣起伏,村后荷塘荷香飘荡。村人们拖家带眷,摇着蒲扇,聚到村口树荫下。树梢有动,却无风来。有人指周边大片的黄蒿,挡风。有性急的黄蒿已开了细细的小黄花儿,不算漂亮,成群的小黄花聚集开放,浩浩荡荡的嫩黄色,也别有一番野味。大家齐动手,七手八脚把一片黄蒿拔了。温热的空气中弥着泥土香和蒿味,面前一片明朗,风徐徐吹来,蒿味泥土味越浓,荷香越香,人也比刚才更和颜悦色了。

有人握了刚拔的鲜黄蒿,顺手薅根树下的藤,吸两口香烟的时间,扎好了黄蒿笤帚。挥舞起来把树荫下打扫干净,铺了黄蒿稞躺下,用一片大苎麻叶子遮面,眯觉呢。有把黄蒿拧成麻花,扔太阳下晒干,留晚上点火熏猪圈蚊虫。也有的妇人,挑一些嫩生的,抱回家捂酱豆,黄蒿捂出的酱豆,味道出奇的清香。正是棠梨的果子成熟零落时,小孩子摘了黄蒿叶子铺在花手绢上,把捡来的棠梨裹手绢里,藏起来捂,捂熟的棠梨酸甜粉香,原来的涩味极淡了。我还常看到捉鱼的汉子,挑着两桶盖着黄蒿的鲜鱼桶,匆匆赶路,脚步生风,扬一路蒿香。我妈喜弄一把黄蒿枝叶,捣烂了,提汁液,睡觉前涂我的额头,防痱子,驱蚊虫。

也只有这时,黄蒿才够功德有成,臭蒿变成香蒿。

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繁华又闲适一时的夏过了,黄蒿又消失在人的视野,毫无声息地老了。

老态的黄蒿很有野性的枯意,袭古铜色布衫,如持重的老者。仍一身的药香味,籽如谷盈枝,茎梗浅红,细枝疏影。风来,婆娑轻舞,两袖清风,豪气干云。

我刚为人妻时,不知忧柴米油盐酱醋茶。常因鸡毛蒜皮与婆婆之间关系疙疙瘩瘩,如晚上我在灯下看书,她在窗外喊浪费电;我洗衣服她埋怨我用洗衣粉多了;嫌我炒菜油多等等。

有一日我打扫厨房,把一摊碎草渣子拖粪坑沤了。婆婆生气,嫌我不会过日子。三天两头浪费柴草烧水洗澡,好好的草还能烧火,也能铺猪窝,被我糟蹋了。

我赌气,发誓不烧家里的柴,自己丰衣足食。

我走出家门,村后的杨树林叶落满地,黄蒿枯成柴。“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古人悠远极美的诗情,以画铺开在眼前,顿觉天高云淡,心情好了,也美了,什么都不计较了。

我先用镰刀把黄蒿砍倒,再用耙子把树叶黄蒿笼成堆。用平板车运回家,垛在厨房。整个家里,出出进进都是草木香气。

这回,我自己打来的柴,不仅熬火,燃烧时冒出的烟也是芬芳的。婆婆也对我另眼相看了。

我有了这垛柴过冬,心里踏实有底气了。

大雪堵门,我守着一灶黄蒿火,烤着红薯,锅里熬的米粥咕嘟咕嘟冒热气,我坐在草木温润的清香里,望家门外的雪色。

雪已住了,湛蓝的天空下,树新娘一样穿了婚纱,远远的,高高的,把身体舒展向蓝天。檐下,雪中探出几株黄蒿,也穿了白褂子,孤傲,清冽,暗藏一股子倔强劲。垒着雪朵儿的细枝,怯怯的,星星点点,俊如坠弯枝的小白梅,看不出是枯死的黄蒿,更看不到苍老与颓废。有小鸟儿从旁边的树梢飞来,泊在黄蒿的枝上,毫不客气地一啄一啄,细枝一摇一摇,雪花同籽,从枝头簌簌飘落,飘落……

黄蒿抖光了满身的雪,又袭一身古铜色布衫,依着檐下的窗,老成雪中闲情的村画。

自此,我深爱上了,从生到死都裹挟着清凉香气的黄蒿。

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离开那个家几十年了。再回去,黄蒿虽拿了诺贝尔奖,青蒿素,黄蒿和青蒿纷争不断,黄蒿一点不拽架子,仍宁静地活于乡村,悠闲地绿着。婆婆端坐在三两棵黄蒿轻颤的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外……我眼睛发涩,婆婆多像一株黄蒿呀,不管外面的世界多繁华精彩,守着老屋,节俭如初。我接她来与我一起过,她不来,舍不得故乡的那片黄土地。我给她钱,她不花,用旧手绢包着,攒起来,说是留孙媳妇,孙女婿见面礼。

我再想起当初她训斥我的事,但没有了愤然,只觉得倦了,闲了,回到自己家里。

草木人间*闲情逸致是黄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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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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