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故事 | 他无意间留下了老烟台一个颇“神秘”的地方的真容

《烟台晚报》“烟台街”版近期连续登载了几篇有关芝罘区三马路东部一处叫作福音村的老地方,引起我的兴趣。我父亲刘常青生前爱好摄影,在他遗留下的一本老影集中,收藏有几幅老照片,记录的是1943年父亲母亲结婚时的场面,这些老照片的背景,正是福音村。

一幅是23岁的父亲站在轿子前,准备迎接新娘,背景是福音村错落的建筑。

另一幅是22岁的母亲从她在福音村居住的房子里出来,一身新式婚礼服,站在一所高台阶、宽门面的房子前。

烟台故事 | 他无意间留下了老烟台一个颇“神秘”的地方的真容

烟台故事 | 他无意间留下了老烟台一个颇“神秘”的地方的真容

图片由作者提供

这些老照片的拍摄者,是我的伯父刘晓坤。他可能不会想到,他无意间留下了烟台历史上一个颇为神秘的地方——福音村的真容。

从伯父的砚农印刷社说起

我父亲刘常青(1921-1977),原籍是黄县(今龙口)城关镇打线徐家村人。

我爷爷刘凤先以中医把脉问诊、开方售药,兼通财务记账为业,他在黄县

城开有药铺,还给别家字号兼任会计,收入颇丰,维持生活绰绰有余。家道日隆之际,一场大病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

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生活立即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这时,18岁的伯父挺身而出,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他托人找关系,到烟台一个制铁铺当了学徒,为期3年,只管食宿,没有工钱。

伯父酷爱绘画,劳作之余,他不停地涂涂抹抹打发时间。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伯乐,迎来了命运的转机。

首先是铁铺老板发现了伯父这一专长,于是把伯父介绍给一个自北京来烟台办事的画家朋友。这位画家很赏识伯父的才能,尽心尽力地指点提携,伯父如鱼得水,画艺大涨,遂转行做了一名职业画家,专事广告及商标设计。

他在大马路租下一处临街房,取名“砚农印刷社”,添置了印刷设备,开张营业。自己设计,自己印刷,很快就有了名声,经济收入渐渐多了起来。

伯父开始给家里寄钱。那可真是及时雨,家里眼看要揭不开锅了,伯父的援助大大改善了家里的困苦局面。

父亲在老家读到小学四年级,这年他12岁了,家里有老奶奶、奶奶、二爷、三爷还有4个姑姑,一共10口人。伯父出钱买了二亩薄地,由二爷、三爷耕种,但也仅仅解决了温饱,生活依然贫困。

老奶奶是家里的主事人,这时,她含泪做出一个决定:让她的二孙子(我父亲)退学,到烟台跟随哥哥刘晓坤学手艺,赚钱养家糊口。这样,年仅12岁的父亲,步他哥哥的后尘,也踏上打工养家之路。

父亲来到烟台后,一切生活起居全仰仗哥哥。他到砚农印刷社学习绘画、广告、花边设计等技艺,边干边学。

一晃10年过去了,父亲由一个青涩的农村少年,长成了一个标致的城市小伙子。他的打工角色也多次转换:他到位于南山路德仁里的益丰花边行做过花边样子设计,到印刷厂当伙计,总之都和美术有关。其中,在益丰花边行工作时,老板派他去和外国商会跑业务谈生意,他因此学会了不少英语口语。他已经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工作节奏,前程美好。

22岁,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彼时,烟台印刷界的翘楚当推李国轩先生,他是蓬莱小李家村人。他很欣赏父亲的品德和工作能力,就牵线把他老家时年21岁的李淑芳女士(1922—2009)介绍父亲。母亲比父亲小1岁,家境优裕,受过教育,比我父亲念书多。

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结婚的日子就定在1943年的一个吉日。

婚房是结婚诸多事情中的头等大事。这10年来父亲一直寄居在他哥哥家,现在,是时候自立门户了。他一个打工仔,买房是不敢奢望的,毕竟,伯父在烟台打拼多年,也没能置上一套房产。

父亲来烟台以后,一直住在烟台比较发达富裕的东部,这一带的居民,买卖人居多,而且大都信奉基督教。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也信奉基督教。这时有人提醒他:可以找一下教会主事,看能否帮忙找找房子。

父亲找到教会有关负责人,讲了自己的困难,需要一处婚房结婚。教会主事经商议后,答应了父亲的请求,就在福音村的一个大院落里,给他安排了两间房子。这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那几张老照片中出现的背景。

结婚后,父亲离开了伯父的砚农印刷社,自立于社会,开辟属于自己的创业路。

经媒人李国轩介绍,父亲结识了烟台当时最著名的留美医学博士李伯南先生。李先生的弟弟获得过加拿大工科博士学位,是个高技术人才。他有志于振兴家乡经济,引进当时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在烟台开了一家印刷所。

父亲有幸进入李家印刷所作学徒。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的父亲,化学知识近乎零,他要面对照相制版过程中的种种复杂化学反应过程,其学徒过程之艰难,可以想像得到。

为了生存,父亲没有退路。为了补上理论知识短板,他借来李先生的照相制版理论书,全部手抄下来。工作时聆听李先生讲授,然后对照书本慢慢体会。他严格按老师的工艺流程和化学配方,一丝不苟地按程序制作。经过不断实践摸索学习,父亲已经是一个熟练的操作技工了。

日本人占领烟台后,李先生不满日本人的统治,把整个公司南迁上海。父亲失业了。但此时,他已经技术在身,有了谋生立身的本钱。他凭着这一身本领,在本埠印刷业打处打工,维持着基本的生活。

1945年,日本投降了,烟台迎来第一次解放,市民的生活秩序逐渐恢复正常。大姐和我相继出生于福音村。此时,父亲萌生了自己创业的想法,他决心凭自己打拼多年积累的技术,开一家印刷社。

父亲联系上大马路76号临近十字街附近的一处二层楼房。房主逃亡到台湾去了,留下一个刘姓的学徒看守厂房。小楼上下四间北向大房子,有一个宽敞的大院落,院子里有东厢房四间,既适宜做门头房,又可以安居。父亲一眼看中,毫不犹豫地付了定金。

烟台故事 | 他无意间留下了老烟台一个颇“神秘”的地方的真容

大马路76号旧貌。冷永超 供图


这样,我们一家恋恋不舍地告别了福音村,父亲带着母亲、大姐和我,搬到了大马路76号。

景清照相制版社在大马路开张了

景清照相制版社在大马路76号开张了。

创业初期是非常艰难的;主要设备是李伯南先生的弟弟提供的——一台4米多长的进口专业印刷照相机;其它生产设备,则是伯父帮忙购置的。父亲系集经理、技师于一身,母亲负担家务,抽空还给父亲当帮工,也成了一名熟练的印刷工人。

开张好长时间,生意冷落,没有客户上门,好容易揽到第一单生意,还差一点砸了锅。

这来之不易的第一单生意,让父亲无比兴奋,他决心以最好的质量,干好第一单活,来个开门红。然而,现实却狠狠敲了父亲一闷棍。

他小心翼翼地严格操作,严格流程,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不料,到了最后的关键环节——制版,却完全失败。经过硫酸腐蚀的铜板,并没有出现应该有的图案和文字。父亲懵了:难道工艺配方不对?

父亲深受打击,他开始了复盘研究,通宵达旦地查找失败原因。该翻的书都翻了,该请教的人都请教了,无数次地回忆操作流程,感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父亲又重复制作了几次,令人沮丧的是,结果依然失败。

父亲没有退路,现实也不允许他放弃。他继续埋头查找原因。不经意间,他瞄了一眼硫酸瓶子上的日期;啊,过期了!父亲心里一亮,立即蹬上自行车,跑到罗锅桥化工品市场,买来新品硫酸,重新开始制版。那个急切期盼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

这一次,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制版成功。原因就这么简单,家里存的药品过期失效导致失败。父亲有劫后余生的兴奋:成功啦!

此后,景清照相制版社发展得顺风顺水,生意不断。父母整日忙活,成为大马路上最红火的店铺之一。

1957年,公私合营,父亲被烟台劳动报社选中,成了这家官办报社印刷厂的职工,工资定为八级,享受全厂最高工资。母亲也进入报社印刷厂,和父亲一个车间,但因家务缠身无法两全,后来无奈辞职。

福音村的那些人家

父母对福音村这段生活印象颇深。

母亲说,福音村是个大院落,住的全是信教的。她印象深的有两家,一家是日本人,夫妻俩和孩子,男主人好像在日本领事馆工作,经常不在家,女主人则是全职太太,和大院里的中国邻居绝少来往。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天皇宣布投降。福音村的人们都关注院内日本人的表现。母亲说,那一天日本人全家一天没有出门,男人也没有上班,母亲路过他家门前时,隐约听到哭声。不久,这家日本人离开烟台回国了。临走前,还挨家道别。

大院内还有一家,男主人是西餐厨师,在一个英国人家做饭。他中餐也做得好,会说英语,烤面包做奶酪、冲咖啡、沙拉酱沙丁鱼、烤牛排是他的拿手好戏。偶尔做几道鲁菜,如溜鱼条、红焖大虾、葱爆海参,老外也吃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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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常带回整袋洋大米白面、整桶洋花生油。邻居看得眼热,他会主动让邻居看看这些食品的洋码,原来是过了期的。他说英国人吃东西讲究,食品即使过期一天,也必须丢掉。他就跟英国人商议,带回来食用。

1947年10月,八路军主动撤出烟台,国民党军队进驻。这时福音村大院外进驻了国民党的一个班。听母亲讲,一到星期六晚上,那几个国民党兵就拿着碗筷,到福音村挨家讨饭吃。

母亲问他们:“当兵有军饷,怎么还跟百姓讨饭吃?你们当官的哪儿去了?”对方说:“军饷让当官的下了腰包,拿着钱都跑到四道湾逛窑子去了,让我们自己搞饭吃,讨不到饭就饿着,长官不管。”母亲一听,赶紧给点吃的打发走了完事。

市民柳玉山先生今年71岁,生于斯、长于斯,他夫人聂志言女士的姥姥、姥爷,当年也长住福音村。听他们说,福音村是英国传教士创立的,教会地址在今葡萄山路南端路东的一座洋楼里。英国人在紧挨教堂的东部一条南北路上,创立了福音村。能够入住福音村的全是教会的信徒。

福音村的居民一到星期天,全员都要去做礼拜。从福音村出发,沿威海卫路向东100米就到了在葡萄山路北部的教堂。

福音村人大多在大马路、烟台山的商会或外国领事馆谋职,会说英语的多,给人帮佣的也多,聂女士的姥姥就曾给英国内地会创始人戴德生做帮佣。

此外,烟台的绣花、发网和花边产业也大多集中在东部,因此福音村做这个活计的女人格外多。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绒绣厂的毛线花还在南山路、三马路、四马路一带广为流行。

聂女士的舅舅韩茂林先生更有一段传奇经历。韩先生年少时,曾在大马路海边卖花生米。他人长得机灵,头脑活络。有一次,他遇见一批来烟台避暑的美国大兵,不仅买了他的花生米,还说要把他带到美国去。他回家硬是说服父母同意,真的跟着美国军舰到了美国,后来学成回国,成为一位无线电工程师。

他回福音村教堂办的婚礼,他设计的一台超大型电子管收音机,就摆放在婚礼现场醒目处。

80年前的福音村和葡萄山路北边的教堂格局,今天依稀还在。20世纪50年代,“福音村”这一地名取消,代之以“北环山里”。

烟台故事 | 他无意间留下了老烟台一个颇“神秘”的地方的真容

如今的北环山里


北环山里即今天在三马路东部原黄泥沟位置,向南出口在四马路东廉家菜场対面。这就是原福音村的地理位置。

葡萄山路的教堂,早已人去楼空,但那所老洋楼尚在,位置在今葡萄山小学北面、葡萄山东路的北端路东。走在这两处老路上,往事如烟的感慨油然而生。

(感谢芝罘历史文化研究会冷永超先生提供帮助)

文 | 刘洪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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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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