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袭扰

1939年秋天，驻栖霞的国民党顽固派、地方土司令蔡晋康投靠日寇，与八路军为敌，不断地制造摩擦，并配合日军，对我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封锁和蚕食。

牙山根据地面临极大的困难，日常生活用品如火油、布匹、粮食、食盐等，被严禁进入根据地，老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

我母亲生前多次讲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因为没有火油，我家半年多晚上没法点灯了。哥哥那年屙痢疾，病了三个多月，晚上，母亲只能摸着黑照顾他。最后做了一个小铁盒子灯，盛上豆油或花生油，用破布条或者从破棉衣中抽出点破旧棉絮，搓成灯芯，点燃照明。

穿的衣服，也是自己放柞蚕，抽成茧丝，用土布机织出来的（我家里至今还有一台老式织布机）。虽然离烟台很近，但人们成年没有盐吃。

蔡晋康部有三个团的兵力，盛时有8000多人，武器精良，弹药充足。我八路军主力部队，西去蓬、黄、掖一带，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主要在外线作战，无暇东顾。

保卫后方留守处的部队，仅有一个连的兵力，还经常机动在外。所能依靠的，仅仅是驻上郁都村（这个村离兵工厂约五六华里）的新兵营。这个新兵营全是刚入伍的新兵，没上过战场，战斗力相对较弱。

八路军牙山兵工厂，就在我们村东南面的深山老林里。这座大山的最高峰上面，有一座古庙，因而山名就叫老庙顶。老庙顶的北面有一条大山沟，名叫老庙后，也有人叫老庙沟。这里山高沟深，两边陡峭的山峰高高耸峙，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藏着一条深深的山谷。

走进这条山沟会发现，里面又深又宽，沟两边地势比较平坦。老庙后里面又分出了两条山沟，一条叫黄葛子旺（音），一条叫平坦旺（音）。兵工厂就隐蔽在这里，沿着河沟两边，随地就势，盖起了二三百幢厂房和宿舍。都是用山上的石头盖的，很简陋。

当时的兵工厂，名称是八路军胶东五支队第一兵工厂，因为建在牙山地区，也叫八路军牙山兵工厂。

巍巍牙山

老庙后被称为兴隆夼。据《胶东军工史料》记载，兵工厂有职工300多人，月产七五、八二迫击炮约6门，炮弹约300发，复装子弹约10000余发，手榴弹4000余枚，地雷约300余个，仿汉阳造七九步枪50余支。这些枪支弹药，源源不断地被送往八路军野战部队，为保证战争胜利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投靠了日寇的蔡晋康部，把牙山兵工厂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因我们村地处牙山抗日根据地的边沿，距蔡晋康盘踞的地区仅仅几公里远，蔡部经常骚扰、偷袭兵工厂。

敌我双方经常在我们村的南小口子发生战斗。离我们村3华里的高家沟村，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八路军进了高家沟村，蔡部便从高家沟村的南大口子（这里是敌我双方的分界线，又高又陡），不断地向村里开炮。村里有很多房子被炸毁，有的村民被炸死、炸伤。八路军一离开村子，蔡部便立即来占领。

为了保卫兵工厂的安全生产，驻守在我们村的杨盛春连长（掖县人），在我们村南小口子和蔡晋康部的一次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年仅23岁。

有一次，一股日伪军偷袭兵工厂，我军获悉情报，埋伏在玉山夼和樗椿旺（音）两边的山上打伏击。经过激烈的战斗，最终击退了敌人，我军也有十几名战士牺牲。

迁移·战斗

随着形势越来越严峻，五支队决定，将牙山兵工厂西迁至蓬莱王格庄、黄泥沟一带。

1939年11月，兵工厂开始迁移。回龙夼、蒋家、新庄等兵工厂周围村庄，组织了200多头牲口和300多名青壮年，把兵工厂的所有设备装满了牲口驮子，开始向西迁移。

路经枣园、骂阵口、龙湾、祝家夼等村（这些村都是庙后地界），平安无事。可是刚刚爬上了祝家夼西边和上土屋村交界的上土屋口子（这里是亭口地界，是蔡部的驻地），就受到蔡部的拦截，他们提前得知了消息，在这里布置了重兵把守。

上土屋口子，两边都是高山，只有中间一条山路能够通过。蔡部蛮横无理，阻止兵工厂的人员和所有设备不准通行。

兵工厂的人员只好停了下来，大家齐声高喊:“中国人团结起来，共同抗日！”“中国人是血肉同胞，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士兵兄弟们，八路军是打鬼子的队伍，借你们一条路，让我们过去吧！”还有些人唱起了抗日歌曲。

当年栖霞的蔡晋康和莱阳的赵保原一样，都是国民党的顽固派，非常反动。蔡部不肯放行，双方僵持不下。

我方决定派代表到山上岗楼，和蔡部进行交涉。但当谈判代表走到离岗楼二十几步远时，蔡部一个反动军官命令士兵，向我方代表开枪，两名代表当场牺牲。

蔡部的猖狂举动，激起我方的极大愤慨。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新兵营营长胡海峰立即开枪还击，将枪杀我方代表的士兵和那个反动军官，当场击毙。双方随即开火，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在厂长李空谷、政委常勇等人的指挥下，兵工厂紧急向后撤退。当时的阵势很是混乱，有的牲口被枪声吓惊了，到处乱跑。兵工厂的物资，受到一些损失。

因为亭口镇是蔡晋康的地盘，他们早有准备，占据着有利地势，以逸待劳，兵力、武器都优于我方。我方全是兵工厂的职工和根据地的村民，新兵营则是些未经战阵的新兵，无作战经验。这一役，敌人占了绝对优势。

胡海峰营长双手使枪，枪法极准，弹无虚发。他一边阻击敌人，一边指挥战士们，利用沟壑、树木、地堰的掩护，死死地抵挡着敌人的攻击，掩护着兵工厂的人员和辎重向后撤退。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兵工厂又重新返回了回龙夼村。

牙山雄姿

不幸的是，在这次战斗中，营长胡海峰身负重伤，他被战士们抬到了回龙夼村，因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未能抢救过来，壮烈牺牲了。

回龙夼村的一位老人把准备自用的一口柏木棺材捐了出来，村民们含着悲伤的泪水，把胡营长安葬在村东通往兵工厂的小河旁。若干年后，胡海峰烈士的遗骨被迁往家乡桃村镇清香崮村。

这，就是蔡晋康在栖霞制造的“亭口事件”，也是蔡晋康在栖霞犯下的一大罪恶。

兵工厂回到回龙夼村以后，周围村庄的人和牲口也都回去了。老庙后已经无法呆下去了，兵工厂的设备全部留在了回龙夼村。

隐藏·识诈

当天晚上，村长张丰桐和我父亲衣凤池（两人均为中共地下党员），组织村里可靠的群众，和兵工厂职工一起，将兵工厂的车床、铣床等大型设备进行拆装，分散埋藏在家庙院子里及村周边的地里。

一些零散部件和大宗物资，则分给了一些可靠的村民暗藏起来。这些部件都进行了登记，登记表由我父亲保存。一个晚上，全部藏好了，伪装得看不出一点痕迹。

第二天吃了晚饭，兵工厂的人全部秘密地撤走了。村长和我父亲考虑，敌人一定会再来搜查，要跟大家统一口径，若敌人来了，我们就一问三不知。实在逼急了，就说兵工厂往东边去了，据说是去了牟平埠西头一带，大概是搬到昆嵛山里去了。

果不出所料，3天以后，蔡部一百多人大概是一个连的兵力，气势汹汹地进了回龙夼，找到村长张丰桐，要他交出兵工厂的设备。因为早有思想准备，张丰桐应对得很从容，一口咬定兵工厂的设备往东面运走了。抓住村民追问，大家的问答也都说往东去了，大体一致。

蔡部在村里住了两三天，没发现一点痕迹和破绽。他们害怕八路军的主力突然回来，也不敢久留，便走了。临走，他们到老庙后，在兵工厂放了一把火，把所有的厂房全部点燃了。

时值初冬，山草已经枯萎，山上生长了几百年的参天古松、柞树、楠木等很多珍贵的树种和植物，被付之一炬，整个牙山兵工厂和老庙后的原始森林成了一片火海。

村长和我父亲心急如焚地盼着八路军回来，果然，有一支八路军连队，晚上回来了。

连长姓李，他们住在衣氏祠堂里，有时在山上练练兵，大部分时间是分成小股部队，在村周边和山里活动，也和村民说说话，打探一些事情。这支部队，某些地方像八路军的作风，但又叫人感觉有些做作。

这就引起了我父亲的注意和警惕。战争年代，共产党员的嗅觉是很敏锐的。他们在干什么？父亲暗地里开始监视他们的行动。

住了五六天时间，李连长找到村长张丰桐，对他说:“上级来了指示，敌人要进攻回龙夼村，命令把埋藏在地下的兵工厂所有设备，组织村民挖出来，晚上运走！由我们负责保护村民和设备的安全！这些设备关系到八路军的生死存亡，绝不能落到敌人手里，要抓紧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

并叫村长动员村民，把家里的门拿出来，用麻袋装上泥土，在村口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敌人偷袭，做好打仗的准备。

听了李连长这一番话，村长张丰桐并没有贸然行动。他找到我父亲（我父亲的公开身份是村里的小学教师）商量。

父亲说：“这件事情绝不能大意，咱村住过那么多八路军，这是最陌生的一支，竟然连一个熟悉的都没有。我从一些细节上观察他们，发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前几天他们就是在找什么东西；要搬兵工厂的设备，怎么兵工厂的领导和职工一个也没来呢？”

我父亲的看法，村长完全同意，最后决定：不见兵工厂领导，不见熟悉的八路军部队，没有可靠的根据，无论什么人来，绝对不能暴露设备藏在回龙夼村一事。

牙山云海

李连长一边把村民拿出来的麻袋装上泥，在村口筑成了工事，又把村民的门板挡在胡同口，拉开了准备打仗的架势，一边急催村长张丰桐赶快组织村民，把兵工厂设备运走，说什么“否则回龙夼就要被枪炮打烂了！回龙夼就要血流成河了！”

村长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这些设备当天晚上就被兵工厂秘密运走了，我只看到他们往东边去了，八路军的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啊？设备都运走了，怎么又到这里运设备，村里哪里有设备啊！”

李连长严肃地说:“你们怎么这么不信任八路军啊？我们是自己人！这是上级的命令！设备就在你们村！”他们又分别找了二三十个村民，用同样的方法，催他们赶快说出兵工厂设备藏匿的地点。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再追问，又是大致相同的说法：当天晚上往东边走了！

李连长命令:“晚上全村戒严，任何人不准出门！”但是，第二天拂晓，村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个连队的“八路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

当天上午9点左右，八路军的杨德子营长带着部队回来了。他在我们家住过，和我父亲的感情非同一般。原来，那个李连长的部队是蔡部伪装的，想来把兵工厂的设备骗走。他们低估了根据地人民的觉悟，低估了共产党人的勇气和智慧，这般伎俩是不可能得逞的。

本文配图由作者提供

文 | 衣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