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净”了的《金瓶梅》未必好

“简净”了的《金瓶梅》未必好

吴营洲

　　秋水堂总是夸赞《金瓶梅》的“绣像本”比“词话本”简净，其实，比对一下这两个版本，感觉许多地方“简净”了其实也未必好。

　　诸如第十八回的开头：

　　“绣像本”此回的开头是：“话分两头。不说蒋竹山在李瓶儿家招赘，单表来保、来旺二人上东京打点，朝登紫陌，暮践红尘。”

　　而“词话本”此回的开头，文字与“绣像本”完全相同，却在“朝登紫陌，暮践红尘”后面，多了“饥餐渴饮，带月披星”八个字。

　　平心而论，多了这八个字，便可得知来保、来旺二人在去东京打点时，一路上不仅是“朝登紫陌，暮践红尘”，而且还“饥餐渴饮，带月披星”。

　　而少了这八个字，倒是“简净”了，而来保、来旺二人一路上的辛苦，委实也失色不少。

　　还有第三十八回。

　　那天约一更时分，西门庆从夏提刑家吃了酒归来，一路天气阴晦，空中半雨半雪下来，落在衣服上都化了，不免打马来家。小厮打着灯笼，就不到后边，径往李瓶儿房来。

　　“绣像本”接下来是这样写的：

　　“李瓶儿迎着，一面替他拂去身上雪霰。西门庆穿着青绒狮子补子、坐马白绫袄子、忠靖缎巾、皂靴棕套、貂鼠风领。李瓶儿替他接了衣服，止穿绫敞衣，坐在床上，就问：‘哥儿睡了不曾？’李瓶儿道：‘小官儿顽了这回，方睡下了。’迎春于是拿茶来吃了。”

　　而在“词话本”里，当西门庆听说哥儿睡了后，随即吩咐道：“叫孩儿睡罢，休要沉动着，只怕唬醒他。”

　　秋水堂说：“西门庆与瓶儿自从有了官哥儿，越来越像是一夫一妻过日子。”

　　这话是对的。

　　秋水堂又说，这段文字“写得家常琐碎，颇为生动”。

　　这话更是对的。

　　然而我想，若有西门庆的这句“吩咐”，其“家常琐碎”不是更为“生动”吗？

　　不仅更为“生动”，而且更为彰显出西门庆对孩子的喜欢与关爱，更像“一夫一妻过日子”的情景。

　　同是第三十八回。

　　自从有了官哥儿，西门庆只要在家，总是呆在李瓶儿屋里。这自然就冷落了他的其他妻妾。

　　对于这种冷落，其他妻妾或也能忍，独独潘金莲“叔可忍婶不能忍”！于是书中写道：

　　单表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他房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那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定帏屏，弹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便使春梅瞧数次，不见动静。正是：银筝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弹。在床上和衣儿又睡不着，不免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犯江儿水》，以遣其闷：

　　“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

　　此上这段文字，“绣像本”与“词话本”几无区别。但是接下来，“绣像本”与“词话本”相比，委实“简净”了许多！也就是说“绣像本”删掉了潘金莲的许多弹唱词语！

　　删掉了许多弹唱词语，自然就显得“简净”了许多！

　　然而这等“简净”究竟好不好呢？

　　下面，还是用秋水堂本人的话来说吧：

　　“词话本里，金莲弹弄琵琶所唱的曲子比绣像本为长，也更为深情。比如唱词中穿插‘好教我题起来，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这样的话。……”

　　一句“更为深情”，当然就高下立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