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营洲:我的半个母亲


我的半个母亲

吴营洲


  母亲病了。脑卒中。抢救过来后,右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只剩下半个母亲了。

  母亲躺在床上,常常侧着眼瞅我们姊弟。那眼神我懂。其中有着欲死不能的无奈。母亲倒是能说话,只是很少说,即便让她喝水、吃饭等,也只是点头,或摇头。

  母亲一躺就是四年。

  四年当中,母亲受了许多罪,我们姊弟也受了不少累。

  终日卧在床上的母亲,白天大都是睡。她最精神的时候,是凌晨两三点钟。而在这个时间段,一般是常人最困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护理母亲。凌晨时分,母亲对我说:“小子,我想股能股能!”

  “股能股能”是句方言,意思是“活动活动”“动弹动弹”。

  母亲半身瘫痪,自己坐不稳,得在她背后垫上两三个枕头。

  我把母亲扶起来,垫上枕头。我这样守了一会儿,见母亲还算安详,便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了。哪知刚刚躺下,母亲便对我说:“小子,把枕头撤了吧!”

  我忙爬起来,把几个枕头一一撤下,扶母亲重新躺好。

  哪知我刚刚躺下,母亲又对我说:“小子,我想股能股能!”

  我只好再次爬起来,扶母亲坐好,给她垫上枕头。

  母亲靠在床头,我偎在母亲身边。此时天地间一片寂静。母亲闭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对母亲说:“妈,你这样坐着吧,我去躺会儿。”

  母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以为母亲睡着了,便回床上重新躺下。哪知刚刚躺下,母亲便对我说:“小子,把枕头撤了吧!”

  我平时并没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我是在市里上班,母亲在县城居住。自打母亲病后,我是每周都回家。一般都是星期五下午回家,星期一上午回单位。我自感照顾母亲的时间不多,便想尽力尽一份孝心。家里虽然一直为母亲雇着保姆,但我回家后总是想让保姆睡个安生觉……

  我再次爬起来,把几个枕头一一撤下,扶母亲重新躺好。

  母亲躺下后,把她不能动弹的胳膊、腿摆放好,免得蜷曲。然而当我想回床上躺下时,只听母亲又说:“小子,把枕头撤了吧!”我一愣,忙道:“妈,已经撤了!”母亲却道:“哪撤了!我后背硌得慌!”我说:“妈,是撤了!”母亲突然睁开眼,瞪着我,怒声说道:“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让你撤你就撤!这点儿小事咋就不干呢!”我忙拿起枕头对母亲说:“妈,已经撤了,这不是吗?”母亲依旧很生气地说:“我咯得慌我不知道啊!”

  望着母亲,我无言以对,甚至也欲哭无泪。

  在那一瞬间,我深深感知到了,什么是“久病床前无孝子”!

  母亲赌气不再理我了。我默默地坐在母亲身边。两眼望天,只见窗外一片漆黑。良久,我默默地站起身,默默地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那一夜,母亲再也没喊我。没说她“想股能股能”,也没让我“把枕头撤了”。我却感到深深自责。我感到自己真的是个不孝之子。我感到对不住母亲。我知道我的母亲一向厚道,若不是特别难受,绝不会打扰任何人,包括她的孩子。不知不觉间,我已是流泪满面……

  此后不久,母亲故去了。母亲是在夜里故去的。当时我不在。我弟弟在。我弟弟说,那天夜里,他听见母亲喊他了,但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去看母亲时,母亲已没了呼吸。

  我弟弟说:“人真咕董。”

  “咕董”是句方言,意思是“质量不好”“脆弱”“说完就完了”。

  此后,我的半个母亲也没了。

  我的母亲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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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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