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下浩茫，但竞争无处不在，竞争手段无奇不有。

长白山中挖参人的竞争手段不仅残酷无情，而且花样百出，令人防不胜防。山中的一棵倒木，一块封门石，一条死蛇，都是竞争者驱逐对手的秘密武器

这不，青石沟棒槌伙子中午回窝棚吃饭时，忽然发现窝棚口挂着一条死蛇。老把头立刻下令：撤火。挪窝棚。搬家！

需要说明的是，“棒槌”， 就是人参。这是长白山挖参人的行话。

★棒槌营子沟忽然聚集了五六支棒槌伙子

长白山挖参人。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长白山牤牛岭上，日夜有棒槌鸟儿在叫，而且不是一只两只，是多只，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势。东边刚刚叫完：“棒槌棒槌，这里有棒槌！”西边又叫：“王干哥，棒槌！”南边刚刚唱罢：“棒槌哥哥你在哪？快来挖棒槌！”北边又喊：“棒槌棒槌，快挖棒槌！”当然，棒槌鸟儿的叫声宛转悠扬，绝对不是人语。那是挖参人听出的谐音。数百年的挖参经验告诉一代代的挖参人：“要把人参找，跟着棒槌鸟！”

棒槌鸟，就是人参鸟。即便长白山中的挖参人，谁也没有看见过人参鸟的真面目。每当夏秋季节，人参鸟就会在山林上空大声啼鸣。人们听到他们的叫声，就知道挖参的季节到了。也知道，只有人参鸟叫的地方，才会有人参。

长白山棒槌鸟。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牤牛岭下十几个屯子的人，都仰望着棒槌鸟欢叫的那片浩瀚林海——棒槌营子沟。据说，大清国时期，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一支挖参队伍曾经屯居在那里，搭建了五六个棒槌丁居住的大窝棚。现在，那些一百多年前的棒槌窝棚早已腐朽坍塌，但“棒槌营子”的地名依然流传至今，并且吸引着大批的挖参人。

青石沟屯的棒槌伙子上山搭建窝棚的时候，东西南北的山沟中，早已升起了一道道袅袅的炊烟。杨老把头数了数，这片山中，最少驻扎着五队棒槌伙子。

青石沟棒槌伙子们站在窝棚前，看着一道道升起的炊烟，无不担心：一个棒槌营子沟就住进了这么多棒槌伙子，还能有棒槌可挖吗？杨老把头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事说：鱼过层层网，层层有鱼。再说，棒槌专找有缘人。慌啥！

棒槌鸟儿。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青石沟棒槌伙子五天没挖到人参

青石沟棒槌伙子们担心是担心，但是拉了帮结了伙成了棒槌伙子，就得听老把头的。“跟着把头走，棒槌山山有”！这是挖参人的信念和规矩。

压好窝棚后，杨老把头这边安排“端锅”（挖参人的黑话：炊事员、做饭）做饭，亲手用三块石头垒砌起“老爷福”（长白山中的一种小庙），再次率领棒槌伙子们跪在地上，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敬拜山神、土地、棒槌神、列祖列宗，然后齐声盟誓：不贪不占同心干，拿了大货（个头大的人参称大货）同下山。然后派出几名年轻人，背筐里装上一小袋一小袋的小米，给一个个先来的棒槌窝棚送“拜山礼”，声明：多多关照，即便拉趟子放山时“顶了棍”（排棍放山时走了顶头碰）也别起冲突，和气生财。

长白山人参。

然而，该做的都做了，各个棒槌窝棚的回礼也收了。青石沟棒槌伙子一连拉趟子放了五天山，竟然连一棵棒槌（人参）毛也没看见。

好多棒槌伙子脸上阴得像能拧出水来。尤其是老远就能听到其他屯子的棒槌伙子砰砰砰的梭拨棍敲打树干的“叫棍声”，人人心情烦躁。偏偏有宏亮的喊山声从远方传来：“棒槌！”“快当！”“什么货？”“五品叶”！“拿着！”这让棒槌伙子心像让人蹂躏了一样难受。

杨老把头知道大家心里憋屈，大喊一声：“回窝棚。拿火！”拿火，是抽烟，也是休息的意思。但挖参人不能说休、息、歇这些不吉利的字眼。

★死蛇忽然挂在窝棚门上，老把头下令：立马搬家

山中无风。初秋的太阳火辣辣地烤人。树叶也被太阳烤得打了卷儿。

长白山人参。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青石沟的棒槌伙子无精打采地穿越树林、撂荒地，向着自己的窝棚走去。没有说话，没有喧哗。就是一副打了败仗蔫儿吧唧的样子。

杨老把头侧耳听听：任何地方都没有听到棒槌鸟叫。大概鸟儿也被太阳晒蔫了吧！

转过山湾，来到河边。杨老把头喝呼一声：洗洗脸，涨涨精神！所有人都捧着河水洗罢脸。渴了的便趴在河边像牛一样咕咚咕咚地先灌满一肚子水。棒槌伙子们称呼这是“喝撅尾巴茶”！挖参人就这么辛苦。

杨老把头是几十年的老挖参人，经历过进山十天半月碰不到人参毛的岁月，因而说：马到不成功，旗开不得胜。在棒槌窝棚中是经常的事儿。打起精神来！

长白山挖参人。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然而，等大伙儿走到棒槌窝棚门前时，全都愣住了。愣得谁也没有敢说话。

一条血淋淋的土虬子毒蛇，挂在棒槌窝棚山墙房脊的檩木头上，下边就是窝棚门口。

大伙儿忍不住，终于爆发了：谁他妈的干的？敢在我们窝棚挂死蛇！这是要撵我们滚蛋呢！

杨老把头盯着吊挂着的死蛇看了一会儿，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撤火。挪窝棚。搬家！

★炊事员暗中把死蛇挂在自己窝棚上

尽管大家不情不愿，但是，老把头的话不得不听。大家纷纷卷起自己的行李，带好所有的物品，炊事员把做熟的干饭和咸菜放进背筐中，跟着老把头饿着肚子，转移到五里地外的另一条山沟中。

大家匆匆吃过饭，不再去排棍拉趟子放山。因为要重新搭建窝棚。否则晚上没地方睡觉。排棍，就是棒槌伙子每人手中都有的一根半人多高的梭拨棍，搜索人参时人与人之间要拉开一梭拨棍的距离。放山，就是找人参、挖人参的行话。

新窝棚搭建完了，一切安排就绪。杨老把头再次用三块石头搭起“老爷福”，命令大家重新跪在老爷福前。

等棒槌伙子一个个噗通噗通全跪下了，杨老把头忽然头也不回地问：端锅的，你说，这钱串子是谁挂在咱窝棚上的？端锅的，就是挖参人行话中的炊事员。炊事员还想狡辩一阵，杨老把头严厉地说：你要说实话，明年还有你上山的份儿。你若不说实话。有我老杨头在，你永世不能进棒槌窝棚放山！

长白山挖参人。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炊事员支吾了半天，只好说实话：是罗圈沟我妹夫让人偷偷提着死蛇来找我，要我替他挂在咱窝棚上的。我妹夫许我的好处，是一张狍子皮。

★死蛇原来是老把头的儿子挂在罗圈沟窝棚上

杨老把头气得跪在地上连烟袋都点不着火了，手抖得厉害。忽地扭过身，依然跪在地上，看着棒槌伙子们几乎喊起来：端锅的，你跟我老杨头放山十几年，你就值一张狍子皮钱吗？我知道你没有一张像样的好狍皮，窝棚潮湿，你遭罪，可也不能这样呀！

炊事员愧悔得呜呜大哭。

杨老把头好不容易抽了几口烟，平息了一下情绪，又厉声喊道：杨青山，告诉我，那死蛇是咋回事儿？你敢说不知道！

长白山挖参人。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杨青山是杨老把头的儿子，年龄最小。是跟着老爹刚刚放了两年山，挖了两年人参的年轻棒槌伙子。如今被老爹当面责问，吓得结巴了：那土虬子毒蛇，是我昨天中午当着做饭的孙大叔的面儿，在河边打死的。昨天孙大叔告诉我，蛇是钱串子，放山的人求财，不能打蛇。我害怕你骂我，就想偷偷地把死蛇埋了。可是孙大叔说：这死蛇挂在哪个屯子的窝棚上，哪个棒槌伙子就得立马搬家。

我一想，这五六天就咱们青石沟棒槌伙子没有开脸，可是人家罗圈沟的棒槌伙子天天喊“棒槌，拿着”。我就想把他们撵走，于是就在昨晚吃饭前，趁他们没人，就把死蛇挂在了罗圈沟的窝棚上了。

杨老把头闻言大怒：杨青山，你真是我的好儿子，连这么下作的事儿你都能干出来！杨青山争辩：儿子是看着我们棒槌伙子没开眼，怕你着急上火，就……

杨老把头终于爆发了：你，杨青山，还有你老孙，你们俩现在就给我滚出棒槌窝棚……你们俩每人罚工分500！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事情。那时候，农村还是人民公社的生产队。（作者简介：王天祥，山东青岛人，高级记者、作家，出版长篇小说、旅游文学、报告文学、历史文化、旅游文化、诗词赏析、企业管理、市场分析、成功学、人才学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