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帧“简笔画”勾勒出人类历史，毛泽东《贺新郎·读史》赏析

毛泽东一生酷爱读书，尤其是中国历史书，《二十四史》百读不厌，并留下许多圈划与批注。也许应了那句话，“书越读越薄”，毛泽东从浩瀚的史书中跋涉出来，再回头看历史，却把百万年的人类发展史只用几帧“简笔画”勾勒了出来，其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也“不与圣人同是非”。而这些又凝结在只有115个字的词《贺新郎·读史》里，笔力至精至简，令人叹为观止。

先看这首词的上片：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对于人类的产生与发展，毛泽东不是冷静地陈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竟是几帧“简笔画”：

第一帧画：人向猿拱手作揖道别。

关于人类的起源，《圣经》里说，神创造了人；中国的神话传说是“女娲抟土造人”。毛泽东接受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人类的祖先是类人猿。

“揖别”代表着人类从猿进化成人的瞬间——人类诞生了。想象那画面，甚是奇特呢。

第二帧画：几个小孩在打磨石头玩，形象地再现了人类的童年——石器时代。

考古学把青铜器出现之前的历史称为石器时代，大约始于二三百万年前，止于距今5000至2000年左右。石器时代又可分为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与新石器时代。

石器时代生产力低下，对应的是原始社会时期。

第三帧画：铸造铜铁的炉中火焰翻滚——代表人类的青铜时代与铁时代。

并伴有“画外音”：能猜出这是什么时候吗？

回答者极其冷静：不过是经历了几千个寒暑（热）。

这个时代在中国对应的是商、周时期。铁器的产生意味着生产力提高了，也意味着阶级产生了，历史进入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

第四帧画：战场上，对阵双方怒目相对，刀枪剑戟闪亮，拉弓如满月射向对方。

“人世难逢开口笑”一句化用杜牧《九日齐山登高》诗中一句“尘世难逢开口笑”，杜牧诗本意是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毛泽东将“尘世”改为“人世”，境界开阔了，指的是整个阶级社会。

从中国历史来说，武王伐纣克商，历史进入周朝。周在经历了西周短暂的和平时期后就进入了春秋争霸与战国混战时代，到秦统一才结束了近600年的战乱。但在此后漫长封建社会中，依然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还有什么“开口笑。”

第五帧画：血染的山河——流遍了，郊原血

这大好河山哪一处没有战争，没有流血？

战国末年，秦长平之战一次就坑杀40多万人；

楚汉之争，刘邦的军队十余万人被杀，被挤压到睢水中，“睢水为之不流”。

前三帧画面，形象地再现了人类发展史的三个不同时期：猿人演变用“揖别”，只在俯仰之间；石器时代，“只……磨过”，只是磨石头的功夫；铜铁时代，“不过几千寒热”。表现了毛泽东宏大的历史观。

上百万年是漫长的，但放在人类历史，或者是自然历史的长河中看，也只是“刹那”“须臾”间。

最后两帧画则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本质：每一步都充满了争斗与血腥，是用血写成的。

再看这首词的下片：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首句依然展现其大历史观：毛泽东从青年时代就开始研读史书，读到头上“飞雪”，却只读了“一篇”，而整过中国古代史只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指的是，在整个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值得称道的少而且小。

第二句是说，“五帝三皇”的神圣伟业，“只是个传说”，骗了多少幼稚的人间过客。

“三皇五帝”在司马迁的笔下也是传说，他说：“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择其言尤雅者”。并到传说中的“帝、尧、舜之处”实地考察，吸收了许多民间传说，写成《五帝本纪》，在他的笔下三皇五帝各有神灵：

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帝喾：“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

帝尧：“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

为什么会骗人呢？因为这些“神圣事”在以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思想的渲染下，成为欺骗奴役人们的思想的工具了。

第三句，诘问：有多少风流人物？

意思是说，有吗？因为正统史书上赞誉的风流人物，毛泽东是不认可的，他的《沁园春·雪》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贬损了个遍。毛泽东心中的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指不向命运低头的广大的人民群众。

第四句：在历史上“风流人物”还是有的，只不过在“圣人”眼里他们是“盗”，是“匪”，如盗跖、庄蹻、陈胜这些农民起义的领袖。

盗跖，柳下跖。春秋时传说中的“江洋大盗”。庄子说：“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

庄蹻[qiāo]战国时期楚国将军。秦国攻下楚国，庄蹻不投降，在滇地（云南）称王。

陈胜第一个举起了反秦大旗，才有了后来的汉刘天下。

所以毛泽东读史，再次印证了自己的观点：“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最后一句，是实写，也是虚写：

晚上读书、写作到“东方白”是毛泽东的生活常态。而这首词还没写完，天又“东方白”了。但毛泽东绝不会在“读史”这个大的题材下，将有限的笔墨写一个四平八稳的结尾。

词的结尾与文章的结尾一样，在章法上讲究“卒章显志。”所以毛泽东的“志”隐藏在文字的背后，是虚写：

“歌未竟”，是指人类诞生以来，经历了石器时期的蒙昧，铜铁时期的野蛮杀戮，受压迫人民反抗斗争可歌可泣，历史在斗争中前行。

毛泽东的诗文中经常运用类似“东方白”的意象，早在1930年，毛泽东就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里热切的呼唤着新中国的到来：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1950年国庆观剧《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天下白”与“长夜难明”相对，语意明确。

所以最后一句的“东方白”，是指受压迫的人民不用再在黑暗中摸索，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已经迎来胜利的曙光，人民共和国如旭日东升，必将光耀华夏。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也不会是“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一定是最为光辉的那一段。显示了毛泽东的对未来充满了自信。

本人坚信，后人再考察这段历史，一定会在这段光辉的历史中，发现一颗耀眼的红太阳，那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贺新郎·读史》这首词创作于1964年，最早发表在《红旗》197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