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庆：你的《世说》，我的烟火，内卷之外，心之所托

语文书中的《世说新语》二则带我走进了这本书，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念头，各种借口让自己始终没有沉下心深读。而今，带着对你的怜惜，带着对那个时代的好奇，有幸把全书读完。

生于皇家，却身处乱世，幸有清谈，让你能游走在内卷之外，心之所托，唯文义而已。你的《世说》，何尝不是我的烟火。脱俗世之名利，寻一片心之安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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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一个战乱纷争的年代，自东汉末年始，到你所处的南北朝，世界就没有清净过。那里充满了杀戮，充满了猜忌，充满了倾轧。人活一世，稍有不慎，就会被权力碾压，被手足相残。不如为自己寻一片净土，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就是你的初衷，于是《世说新语》出世。

即使这不是你所写，但也是在你的想法和组织下成形的一本书。你手中唯一的权力，就是可以为自己招揽一批文学之士，借他们之手，收集这乱世时代中所有新奇的人、事、言、行。把那个时代中的文人、雅士，清谈、玄学，奇闻、逸事都一一呈现在后人面前，让人为之叹息之余，又心生向往之意。牵引着后人去追求他们的放达、任性，去效仿他们的清谈、玄学，去走进那个时代的传奇。

然而，我终究不是你，也终究不属于那个时代。我只能从你的字里行间中，窥见那个时代的一个角落而已。也让我知道，之前所学、所知是多么地浅陋，也是多么地碎片。那种只知人名，却不知其事，只知其事，却无法联系他事的片段知识，让我为之羞愧。我的烟火，终究只是这时代内卷之下的技能加工，缺少的是内在的沉淀。

幸好有你，让我于功利而被动的忙碌中，走进了那个乱世，走进了那些奇人的内心，也终究知道了，原来他们相互之间都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个充满个性的共同体。

02

且看“言语第二”，魏晋士人的机智言辞，通过一个个伟大而熟悉的名字踏空而来，藏于日常生活的烟火中。

素以谦让之称的孔融十岁时，针对大夫陈韪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评论，能切中要害地回怼“想君小时，必当了了”，让陈韪很是尴尬。

楷书鼻祖钟繇的两个儿子年少时就有美好的声誉，魏文帝曹丕听说后让他叫两个儿子来给自己看看。哥哥钟毓脸上冒汗，魏文帝就问：你脸上怎么出汗了，钟毓回答“战战惶惶，汗出如浆。”皇帝又问弟弟钟会：你怎么没出汗啊，弟弟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这两兄弟的回答，着实有些趣味，巧用叠词，又很对仗，却又刚好相反。

魏国大将邓艾，素有口吃，说话时自称其名为“艾艾”。晋文王司马昭和他开玩笑说：“卿云‘艾艾’，定是几艾？”邓艾回答：“‘凤兮，凤兮’，故是一凤。”这么机智的回答，不仅免去了自己口吃的尴尬，也彰显出自己的学问。

晋武帝的女婿王武子和孙子荆各自谈论家乡的美好，王武子说“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语言甚是简洁凝练。孙子荆也不甘示弱说“其山嶵巍以嵯峨，其水漄泆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语言甚是难懂而刁钻。

庾亮去拜访周顗，周问庾“你高兴些什么，忽然发胖了？”周说“你又忧伤些什么，忽然消瘦了呢？”周说“我没什么可忧伤的，只是清净淡泊一天天增加，渣滓污浊一天天去掉罢了！”看，古人贬人和自夸一句话显现，足见言辞之精到。

庾亮还有一句名言，说是他曾经进入佛寺，看见卧佛，说“这位先生为了普渡众生而疲劳了。”这顽皮的话被佛祖听到了也不会生气吧。

这些机智巧辩，让烟火生活充满了趣味，也时时勾起你探寻那个时代的欲望。

03

纷乱的世界有友情，却又不能沉浸其中。

竹林七贤的友情，始于情趣，归于清谈。曹操的女婿嵇康被司马昭杀害后，山涛举荐嵇康的儿子嵇绍做官，嵇绍不能下定决心，毕竟他要服务的是杀死他老爸的王朝。山涛说：我为你思考了很久。天地四季，尚且有消长赢虚，更何况是人呢！言外之意就是让嵇绍不要在意这些已故的人和事了，顺从自然最好。

山涛将要辞去选曹郎的职位，想推荐给嵇康接替，嵇康便写信给他宣告绝交。可见，嵇康对名利的不仅通透，且带着蔑视，他儿子显然没有他那么清高。

王戎当人尚书令时，经过他们七人曾畅饮过的垆边，对车上的客人说：我曾经在这里和嵇康、阮籍一起喝酒、游玩，自从嵇康早死，阮籍去世以来，我被世务束缚。现在看到这酒垆，虽然很近，却遥远得像隔着山河。物是人非，只能带着记忆凭吊一下而已。

纷乱的世界有文学，却能让人沉迷其中。

有人问当时的名士殷浩：为什么将要得到官位时却梦见棺材，将要得到钱财时却梦见粪便？殷浩回答“官本是腐臭，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污秽。”这可真是为官本就腐臭，视钱财如粪土啊，太精辟！

孙兴公评价美男子潘岳和大学士陆机“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意思就是潘岳的文章跟他的相貌一样美，陆机的文章就如在沙里捡金子，处处都能发现宝。

驸马桓温年轻时与殷浩齐名，常常有心和殷浩竞争，他问殷浩：你和我相比怎么样？殷浩说“我和我周旋久，宁作我。”可见那时的人内心的自赏和自傲。

纷乱的世界有风骨，纵使容貌再美，仪容举止不上乘，也是不为人所推崇的。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相当于现在的一米九，风姿特秀。见到他的人忍不住赞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也有人评价：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涛也说：他的为人，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他的儿子也不逊色，但从王戎的话里，我们可以知晓，他儿子嵇绍远远比不上他。有人对王戎说：“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王戎回答：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父亲罢了。嵇绍都是鹤立鸡群，嵇康都不知用什么来形容了，难怪，他会成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

04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刘禹锡在经过乌衣巷时写出的咏怀诗。当时只知其名，却没有去深究王谢到底指谁。一翻开《世说新语》，才发现，整本书起码半部都与王谢有关。

王谢乃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的合称，后因王谢两家权倾朝野、文采风流、功业显著 而彪炳于史册，成就了后世家族无法企及的荣耀。王氏一族有丞相王导，大将军王敦，大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等。谢氏一族有宰相谢安，淝水之战就是他领兵击败苻坚。谢万、谢玄、谢道蕴、康乐公谢灵运、永明体诗人谢朓，这都是扬名立万的人物。

他们的显赫与家族的权财肯定有些关系，但绝非仅因此。其优美的家风和高妙的艺术造诣才是支撑其家族显赫一时的主要原因。如语文书中提到的“寒雪日与儿女讲论文义”，可见，谢氏家族历来重视文化涵养和熏陶。

郗太傅郗鉴想在王导家找一位女婿，王导对来人说，你到东厢房去，任意挑选。这个人看过后回去报告说，王家的公子们都值得赞美，只有一位公子在床边袒胸露腹地躺着。郗鉴说，就这一位好，一打听，原来他就是王羲之。

王羲之的三个儿子兄弟三人去拜访谢安，五子子猷、六子子重一进去说的大多是些凡庸的事，只有七子子敬，既王献之只是寒暄几句。谢安就评价说，小的最高明。为什么呢，谢安说，从“吉人之辞寡，燥人之辞多”这两句话可以推知。

关于王谢，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他们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才华横溢，博学多识的人，更是一种家风的传承和习惯的养成。我想，正是因为有王谢家族的引领，才使得魏晋名士愈加风流吧。

感谢你的《世说》，让我窥见了魏晋的烟火，于内卷之外，览一时风流，得内心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