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表家的那些事

文/一苇渡江

那天，乡下二老表上街来耍，他拎来一筐土鸡蛋。

二老表是老婆那边的亲戚，是个搞建筑的小包工头。二老表有五个兄弟，他排行老二。我跟着老婆叫他二老表。

算时间，彼此之间两三年没有走动了。我问他最近忙啥。二老表略显歉意说，庚子年嘛，新冠疫情严重，到处设卡，卡得很严，想走走，但又走不动。老的那辈人都走了，这辈人再不走动，就生疏了。我打个哈哈，算是答复。二老表又说，他年龄大了，体力不好，建筑活儿也不整了，把田地交给合作社种了。平时，喂点鸡鸭鹅，劳累一辈子，也该好好耍一下，享受享受生活。

寒暄中，二老表谈起家事。他提大老表，他说，他为老大，但是，为人处事一塌糊涂，嘴臭，牙尖舌怪的，经常搬弄是非，搅得四邻不安，不想与他交往。三老表倒是老实拐子，但是也操精了，全家人把田丢了，跑到机投镇开药店，来钱得容易，不愁吃，不愁穿，最近买部二十多万的车子，日得起壳子。小老幺得病“日塌”后，婆娘闹着要改嫁，孙娃子都有了，耍一个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你说几十岁的人了，像啥子东西？不怕人笑话？我说，二老表！操心太多了，随他们去吧。二老表眼眶有些湿润说，理倒是这个理，问题是弄得不舒服。接着，他提到儿子和孙子，儿子接他的班，在建筑工地上当施工员，月薪上万元。孙子很听话，在川北医学院读大学，下半年大四，学习好，挺优秀，年年拿奖学金，毕业后准备考研。说起这些事，二老表如数家珍，沧桑老脸上绽放出笑意。

二老表谈的最多话题，是四老表的儿子。他手舞足蹈，声音大，妙语叠出，好像是他的亲生儿子一样。

四老表小我十多岁。他们几兄弟几乎没有文化，最多就是初中生。四老表在家开个作坊，编竹笆子，有十多个工人，日子将就过得去。有个工人由于操作机器不当，把左手削掉三根指头，人家要求赔偿，一家伙告到法院，赔了二十多万，把辛辛苦苦存的钱全部掏空，但是，他的儿子很听话，天生读书的料，学习成绩很好。那年，他考上武汉地质大学，我还去吃过酒碗。那小子确实是个人精。小时候，他随大人到我家耍，吃饭时候，不见他人影。大家急得心慌，出去四处找人。

原来，小子头回进城，觉得好奇，独自溜上街去玩，结果迷路了。但是，他没有哭，他问路人，一个什么学校、一个姓江的胖子，认不认识？恰巧，小子问上我的一个熟人，熟人把他领到我家。他读高中时，就开始耍朋友，而且与那女生一往情深。我警告他早恋不好。他说不影响学习，只会有动力。那小女生也是个活脱脱的人精，很能读书，高考时，名列前茅，考了个状元，被华西医科大学录取，硕博连读。开学前，小子独自去学校，四老表不同意。我劝他，男娃子嘛！锻炼一下，有好处，他走不掉的。四老表勉强同意。那小子先到成都，再到重庆，乘船走水路，沿途观赏风景，前往武汉。读大学期间，他觉得专业不对口味，他选修了建筑设计专业。四年后，那小子居然获取双文凭。

小子毕业后，四老表发愁了。他们家族一无社会关系，二无经济基础，要到体制内谋职位，可以说难上加难。四老表进城，作揖磕头要我帮忙。他以为我朋友多、关系广，肯定会帮他忙。殊不知，我表面上似乎吃得开，但是我人微言轻，说话根本不起作用。四老表不知道我的苦衷呀。但是，我不让他失望，还是答应帮他。我说，你就放心吧，机会肯定有，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留下的。

四老表流着眼泪默默地走了。

隔不久，四老表回话说，他们去大邑某局应聘，遇上成都一家设计公司的老板，把小子要去了。四老表简直高兴坏了。

小子诚实，能吃苦，很快得到老板的信任。老板把许多重大项目交给他负责。同时，他凭诚信，也帮老板揽了不少业务。小子参加工作的头年春节，他来看望我。他笑说，姑父，你猜我今年挣多少？我闷了一下说，三万吧。他摆头说，三万？隔得天远，四十万！我大吃一惊。但是，无言以对。

后来，小子公司发生变故。老板把公司盘给他。小子接手后，立马裁掉十多个人员，保留七、八个优秀员工。公司在他手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的女朋友读完博士，公派出国深造，获得博士后学位，留在华西医科大任教。他们结婚时候，我去吃了酒碗。小两口恭恭敬敬给我磕头说，感谢表叔！没有表叔的警言，我们不会走到今天…… 我有些愧疚，我什么都没有做呀！

现在，小子名头越来越响亮，业务越来越多。他的老婆比他小一岁，大摡三十四吧，已经带研究生了。小俩口三年之内，生了两个小宝贝，一个由女家父母带，一个由四老表俩口子带。小子在城里，为父母各置一套大户型房子。还在西岭雪山，为老辈子准备了一套避暑的房子。

二老表谈起这些，完全沉浸于喜意中。他还说，孙儿考上研究生，就拜读于他四婶门下。

我闷了半晌，才说，二老表！说句你不太听得懂的话，太阳是一个，月亮是一个，地球是一个，人是同样的人，问题是怎样做人？怎样开步？上天怜悯勤奋的人，天道酬勤嘛！

二老表似懂非懂，点点头说，啊啊啊……接着，他看了看手表又说，江哥！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我说，你走？你能走得脱吗？整点酒嘛。二老表见我盛情相邀，他点点头说，对嘛！吃点酒，高兴一盘，最多吃二两哈，待会儿还要开车哈。

我打开冰柜，拿出一瓶冻过的“天宫”大曲酒，拽上他，上酒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