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前言:昨天是6月21日,是夏至,是父亲节,也是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是巧合,也是因缘,谨以此文作为怀念。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父亲播种的背影

文/图:菁茵

父亲是一个农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乡村。去世后,葬在了村西的那片老坟湾。那里有我故去的爷爷奶奶、大爹大妈和父亲的叔伯兄弟。坟湾里长满了芨芨草,远远望去,父亲的坟茔若隐若现。

坟湾如一个孤岛,又像一块凸起的腹胎,被大片的庄稼围在中央,疯长的芨芨草和周围的庄稼相生相伴、共荣共枯。靠东头有几亩是我家的自留地,父亲的脚印曾无数次烙在那里。

每年春天,父亲抄着手沿着地堰踱来踱去仔细盘算如何下种,盛夏时节父亲弓着身子穿梭于丛中间苗锄草,秋天父亲挥舞着镰刀忙着收割,冬天父亲将一车车羊粪、猪粪洒了进去。地不哄人,父母勤快,这几亩地的收成一直不赖。

父亲去世的那天,正好是夏至,地里的葵花苗刚长到一尺高。苗的腰身并不粗壮,相反显得有些稚嫩纤弱,但叶片葱绿舒展,向着天空高高擎起,正酝酿着蓬勃之势。它们挺直的腰身,像极了年轻时的父亲。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年轻时的父亲是村里公认的美男子。父亲有着宽阔的肩膀,标准的国字形脸,山一般挺拔的鼻梁,特别是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稍长一点就会自动打卷,在头顶蜿蜒成黑色的波浪,两道粗重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尤其让人羡慕的是父亲的牙齿,从未看过牙医,直到去世时都如玉石般洁白坚硬。

父亲不爱说话,习惯于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点燃一支烟,安静地听乡亲们说长道短,也因此,他又是容易被忽略的那个。大集体时,他曾是队里的拖拉机手,经常乡野城里到处跑。

后来包产到户后,除了种地,父亲还是一名泥瓦匠,拖坯子打地基,盖房子垒圈舍,父亲样样在行。我家现在的住房就是父亲亲手盖起来的,已近四十年了,是村里的第一栋红砖房。

那时,乡亲们都夸父亲有本事,谁家需要砌墙盖房也都纷纷来找他帮忙,热心的父亲总是乐此不疲。沉默寡言的父亲,做营生专注细心,不会偷奸耍滑,面对别人的调侃,也常常是“嘿嘿”憨笑两声。不知何时,喻意老实憨厚的代名词“三皮锤”成了父亲的昵称,一直在村里叫得很响。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父亲亲手建的房子

父亲脾气温和,对我们从不挑剔,也从不打骂我们。围坐在一桌吃饭,我们兄妹几个却总是挑三拣四,看我们不爱吃肥肉,父亲就小心翼翼咬掉肥腻之处,将剩下的瘦肉匀给我们。什么鸡头,鸡脖子,鱼头,鱼尾巴,猪下水,那些遭我们嫌弃的边角料,父亲一一拣到自己的碗里。

我们不喜欢吃的,父亲照单全收,我们打算扔掉的,父亲常会半路拦下。那碗放置半天的糟米饭,那被风吹干巴了的旧馒头,那热了又热的剩菜汤子,全都进了父亲的肚子。父亲总是将新鲜营养的东西留给我们,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眼里流露出慈祥的目光。对于经历过贫穷与饥饿的父亲来说,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下咽,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活都能干。而我们,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宠溺。

父亲十九岁时与十八岁的母亲结婚。他们就像两个建设者,一生都致力于为我们建造这个家园,却在劳作的过程中总是意见不合。母亲性子急是个刀子嘴,总能挑到父亲的毛病,埋怨的话常常冷不丁就冒出来,父亲显然不爱听,可又不擅长辩解,只能拧着脖子沉着脸表示反对,在被激得不耐烦了的时候干脆躲了出去。父亲不会骂人,也不会还嘴,只会默默忍受,忍受生活赋予他的这一切

父亲活了七十个年头,从未与村里的人红过脸。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父亲喂养小羊羔

父亲不爱出门,更不爱凑热闹,偶尔来趟城里,也是匆匆来了匆匆回去。记得有一次,父亲来看我,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父亲扛着东西“吭哧吭哧”上了楼,一进门却定住了。他看看我家的地板,又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鞋,将东西放在门口就要走。我赶紧一把将父亲拉进来,结果他在沙发上吸了一支烟就要走。我极力恳求父亲留下住一宿,可父亲说,他得赶回去喂猪,顺道捉两个鸡仔,羊也快下羔了。父亲一年四季不闲着,他的营生太多,总也做不完

父亲不仅对我们温和,对待小动物也有着一份慈悲。村里的家畜家禽,几乎都是父亲在照料。天还未亮,父亲已经起床,蹑手蹑脚地提着水桶出了门。睡梦中,父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交织成在一起,形成一支原生态的乡村晨曲。

为了给牛羊割草,父亲扛一把镰刀在晌午出去是常事,为了给羊羔接生,父亲又总是大冬天守在半夜。下雨的时候,父亲细心地为狗窝猪圈搭上塑料布,刮风的时候,父亲又惦记着鸡仔受凉。

村里的两只野猫路过我家,父亲也会喂它们吃食喝水,久而久之,那两只猫竟赖在我家不走,只要看父亲闲着,它们就跳上炕,依偎在父亲的身边。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父亲收养的流浪猫

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沉默,伴随着我们跌跌撞撞长大。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会突然倒下。

父亲身体的突然衰退源于一次奔跑。为了生计,父亲曾无数次奔跑。为躲一场雨,为浇一块地,为多收一点粮……父亲,常年奔跑在田间地头。

那年,六十三岁的父亲,因为野鸡刨食地里的种苗,奔跑着与野鸡周旋。在一场剧烈奔跑后,父亲觉得胸口憋闷,我们带父亲到北京做了开胸手术。那一场大手术,让父亲元气大伤,父亲在炕上躺了整整两月。躺在炕上的父亲,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那场手术后,父亲开始了每天大把吃药,却无法抵挡身体的衰退。带父亲做体检,病历上罗列了一串文字。

辛劳一生的父亲,好像一台高负荷运转的机器,频频出现故障。前年九月,父亲因脑梗彻底瘫在了炕上,半边身子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可怜的父亲佝偻着身子安静地躺在炕上,如一株秋后的葵花,等待着光阴的收割。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去年夏至,空中笼罩着悲伤,那一天,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按照我们这里的乡俗,人去世后,要过七个七,上七次坟,叫尽七。塞外的阳光充足,但花期很短。葵花,要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努力发芽、绽放、结籽,完成自己的一生。

那一个多月里,村西地里的葵花长势迅猛。每每回去给父亲上坟,都会看到葵花又变了样。到尽七时,葵花已经长至我们的肩膀处。它们看起来葱茏又茁壮,让我想起壮年时的父亲。他曾像这些繁茂的草木,默默地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大树,庇护着一家老小

腊月,去给父亲上坟,再次经过那片葵花地。正是三九时节,一场雪覆盖了陌野,葵花地里光秃秃的,只剩一片清冷空旷的白色。葵花是后套的主要农作物,葵花籽用来榨油或炒制成零食,葵花杆用来烧火,去掉瓜籽的葵盘晾干粉碎后用来喂猪。

一株葵花,在奉献完自身全部的价值后,最终消逝于无形。父亲,何尝不是这样一株庄稼?走过激昂动荡的青春岁月,熬过忍辱负重的中年时光,步入身不由己的风烛残年,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终是归于沉寂。他对我们从无所求,却默默无闻地守护了我们半生。

而今,父亲静卧在这里,与周边的草木融为一体

父亲,是一株沉默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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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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