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刘老头的城市生活

“老刘，赶紧找房子吧，过些日子这里要拆迁。”晚九点多，刘老头刚收摊回家，房东看见他说到。

“嗯，知道了，吃点桔子吧。”刘老头一边答应着，一边递给房东几个桔子。

刘老头今年六十二，在这所城市一普通菜市场卖水果，一辆电动小货轮是他的全部家当。每天凌晨去二环外的水果批发市场批来水果，白天就在市场上摆摊，晚上十点收摊。虽然说不像以前在工地打工一样劳动强度大，但这一天耗得时间长，而且年龄越来越大，每次晚上回家就跟散了架一样。

刘老头住在城中村一楼的一间小偏房，十平米不到，他也很知足，一个人有张床就够了，最重要的是房租便宜，电三轮也能放在院子里，既能充电也不怕卖不完的水果让别人偷走。

今年是市政府“三年大改造”项目的最后一年，前两年已经拆迁不少城中村房子，今年也轮到这里。

这几天，街道边每天围拢着两大拨人，一拨人是房东一派，笑容满面，在那里合计着能分多少房子，拆迁的新政策。“拆迁能改变人的一生”，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句子，甚至，它比“读书能改变人的一生”更加现实些。

还有一拨人就是刘老头这些租房户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劳动人民。满脸愁容打听着这所城市，哪里没拆迁，适合做小本生意。城中村是他们租房的最佳选择，虽然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但房租便宜，房东也不嫌弃，院子里还能放下小货车。

02

刘老头在电磁炉上煮了一锅面条，稠稠的，扔几片蔬菜，简单的晚餐两元钱搞定。他天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老家里老伴还等着每个月给她打钱回去。

正想着，手机来了视频聊天，是老伴发过来的，打开摄像头，看见老伴一脸憔悴的样子，又知道肯定是孙子小宝这两天生病，把老伴搞得筋疲力尽。

“强他爸，你还得给我发过来五百块钱红包，没钱了。”一开口，老伴先提起了钱。

“咋，前几天刚给你五百块钱花完了，都干啥使了？”刘老头有些生气。

“小宝生病了，花钱厉害，去门诊输了几天液，都是我掏的钱。慧慧一分钱也不掏，现在去门诊看病的，都是婆婆儿媳妇一起去，最后掏钱的都是婆婆。”老伴答道。

“哎，知道了！花了就花了吧，反正是给自己家孙子花钱，这辈子挣的钱不是给儿子就是给孙子！”刘老头无奈地叹口气。

后来又闲聊了几句家里的情况，挂了电话，刘老头并没有和老伴说起房东让搬家的事。他想着自己想办法解决，很多人都说，城市里遍地是黄金。

03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老头就起床了，盘算着今天去上什么货，饭也没吃，赶紧开着电货轮去批发市场。因为早晨七点交通警察一上岗，就不让这些车跑了，说是怕影响交通。但刘老头心想，也是怕影响市容吧！

“一块钱一斤，要几百斤啊？”刘老头来到一个水果批发商门前，后面大货车正在往下卸货。

“昨天不是九毛钱，今天咋就一块钱？”刘老头嘟嘟囔囔说道。

摊主并不搭理他，知道这些小摊贩也批发不了多少，还不够磨嘴皮子。

这时来了一辆小货车:“赶紧给我装两千斤，回去还要打包送货呢。”

“又一个电商，他们真红火啊。”刘老头一脸羡慕的样子。

刘老头知道，他们的生意之所以难干，都是电商惹得祸。网上都比实体店便宜，他这小摊贩夹缝中求生存，不知道啥时候就消失了。

“现在年轻人就是好，会捣鼓手机，脑瓜子也活泛，挣钱机会比老人好很多！”刘老头总感叹自己跟不上时代步伐，但又偏不服老，能干一天算一天，多挣点钱总没坏处，还要给自己攒点养老钱。农村的老头不比城市那些退休人员，指望着每月那一百多的养老金，心慌慌的。

04

刘老头在菜市场摆起了摊位，并不大，几种时令水果，人不多，和旁边摊贩闲聊，顺便看看有没有其它赚钱的出路。

“都多大年龄了，还在外漂着啊，回老家种地去，你应该能领养老补贴了吧。”

“能，一百多块钱，加上地里收入没多少啊！”

“你儿子都结婚了，孙子都有了，还想干啥，攒钱给孙子娶媳妇啊，一辈子也干不完。”

“你不知道，国家老是报道留守儿童没有父母陪伴，老人教育有问题，就和老伴商量，让儿媳妇在家看孩子，我出来打工，去年又添了个孙女，老伴在家一起帮忙看孩子。他们年轻人花销太大，还要时不时接济他们。”

“哎，这倒是现在农村的一大现象，都这样，又不能怎样，都一样。”

刘老头还有一些话想说，看到人家一直在忙，也就止住了话头，继续摆弄着他的水果。

05

刘老头在城中村有个不错的朋友张老头，有时赶上晌午和他杀杀棋，或者晚上收完摊去小饭店要两小菜，喝喝酒。

张老头是个特神秘的人，家里的事闭口不提，只会和他胡聊瞎侃他打年轻，走南闯北去过哪，认识过啥人物，和几个女人相过好的风流史。

“你咋落得如此落魄，自己在城市里待着，无家可归。”刘老头在他一次喝醉酒后，大着胆子问他。

“哎，年轻时瞎胡闹，挣钱都给外边女人花了，家里儿子早就不认我了，我哪都回不去了，索性在城市里瞎混呗，混到哪算哪吧！”

“那你也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怕你将来生病了无人伺候。”刘老头不无担心地说道。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我的想法，就是你，这里一拆迁，你打算去哪里？”

“我想好了回家，回老家再说吧，老婆孙子热炕头，老家集上在卖点东西，又不打个零工，我们那里有很多人包地，一包好几百亩地，有的是零活干。”

“呵呵，又回到地主时代，给人当长工。”

“那不一样，那年代是被逼无奈，现在是自愿的，哈哈！”刘老头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06

张老头又因为堆在院子角落里的废品与房东吵架，房东嫌弃他，天天捡回来的废品把院子弄得别人快没处下脚。

刘老头住在隔壁院子听见了，过去帮他整了半天，两个人只是默默干活，谁也不说一句话。

其实，张老头一个月捡废品挣得比刘老头也不少，他摸准了很多规律。学校门口垃圾桶，几时水瓶多；哪个小区年轻人多，拆快递的废纸箱子一扔一大堆；还有临街商铺的垃圾箱……他这是不用任何投资的挣钱方式，不像刘老头，水果卖不完扔掉，有时还亏钱。

“城市里遍地是黄金”也是张老头告诉刘老头挺哲理的一句话。刘老头心想:城市里遍地都是人，黄金再多也分完了，落到他头上就只剩下毛钱了。

有时刘老头问他确切一个月挣多少钱，张老头却用敌意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会抢他生意一样。

当墙壁上用红色喷枪喷出“拆”字时，政府也下发了最后搬家日期。很多城中村租房户已经开始搬家，房东们都不着急，他们都等着期限的最后一天才会搬走，这里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虽然能住进高楼大厦，但还是对这里有很多感情。他们的心情是怀有某种向往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而像刘老头这种搬家离开的租房户们，对生活依旧迷茫。

07

刘老头的儿子开车来接刘老头回老家，儿子电话里说:回家吧，我也放心，又不这么大岁数还在外面漂着，他的心里不落忍。刘老头总算心里有所安慰:儿子可算说了句人话，不管咋样，他这老爹回家的理由也挺有面儿。回老家村里还能显摆一下子，儿子孝顺，不让在外漂着了。

走时，他与张老头去告别，特大声地告诉张老头:“俺儿子接俺回老家了，以后不来这城市啦，剩下的黄金你自个捡吧！”但一瞅，看见一个老太太在他屋里。

“这是谁啊？”刘老头不敢多问，怕说错话。

“前些日子，我把这么多年攒的钱都给取出来了，给了儿子，他也没说啥，也是着急买房子借不到钱，这不，老伴接我回去养老。”张老头一脸幸福的样子。

刘老头点了点头:“落叶归根，回去吧，回去给儿子当孙子，去弥补弥补你这么多年的亏欠，有事了给老哥们打个电话。”

张老头握紧刘老头的手:“多保重。”

但谁也没说“后会无期”，知道重逢是件很难的事。

08

刘老头的儿子开车载着老父亲在这所城市的街道，看他一直望着窗外:“爸，有啥可留恋的？又没有亲戚朋友在这里。”

刘老头不理他的茬，看见街道边修花圃的几个老头老太太说:“你看，这些都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老人，市里人绝不会干这活，他们都在公园和广场里打太极拳，跳广场舞，那才是真正的退休老年人生活。农村的老人一辈子就是劳碌命，到哪都一样！”

刘老头的儿子心里苦笑一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