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原创:薛云瑞  

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山东临沂兰山区景区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只有十四五岁。因此,对家乡中发生许多事情困惑不解。

  当时,凡要被批斗的对,都逃脱不了被抄家的命运。那位家徒四壁的老者,每次被抄家总少不了珍藏的老古董,包括那些老旧书籍。印象中,他的藏书大都是颜色发黄的竖板、从右向左看的线装书,什么纲鉴、资治通鉴之类。心想,这算什么宝贝?都是繁体字文言文,苦涩难懂,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学习简化字,读着刘文学、董存瑞课文长大的孩子们来说,都是些百无一用的废纸,自然没多大兴趣。对于识字不多的乡亲们,更是难啃的天书。可对老者来说,似乎这确实是难得的宝贝,每次被人扔掉,他总是想方设法再捡回去。

  长大了,随着读书稍多,才慢慢发现,原来那都是些治国理政的鸿篇巨制……  

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老者也有家国情怀,文治武功?还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在我的心目中,他的形象似乎从坟头逐步上升到高山,级别不知提升了多少档次,逆境之下,连基本的生存都不能保障,何来家国情怀?

  我似乎更加理解了苏武牧羊的气节……

  在历史的长河中,中华民族无数读书人,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博大胸襟,延续着知识分子身居陋室,心忧天下的香火……

  只是当时除了我们少不更事外,还有更重要的,就是那个时代,老者的这些藏书都是被批判的大毒草啊……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谁也没想到,就连一向崇尚读书的孔孟之乡,也陷入了莽夫横行的旋涡,漠视读书,甚至视读书人为异类、草芥……

  就连那些平时功课差,智商低的学生们也加入了造反的洪流,横冲直撞,趾高气扬,批判学霸们为白专分子……

  他们夺班干部的权,夺社会所有人的权,造所有人的反。批斗哺育他们的老师,批斗一切他们认为不顺眼的师长,美其名曰:横扫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文革”中,包括明代刊本《今古小说》在内的几书架珍贵书籍被搬到院子里,一把火全都烧成了灰。

  他们甚至殴打报复教学严格的师长。以至时至今日,那个在黑夜的苹果树下,用砖块拍打老师(高度近视)的镜头还在我的脑海中时隐时现……每每想来,老师眼镜破碎,倒地哀嚎,象待宰羔羊般的呻吟……

  这些,使我这颗善良的心唏嘘颤栗,难以释怀……

  我常常问苍天,这是怎么了?

  正常人难以过关,苦撑死捱,更不要说不合时宜,满身污点的老者,其处境自然不言而喻。记得那是一个收获果子(乡亲们对花生的别称)的季节,生产队的人们都聚集在沂河堰(河堤)外叫作西老河的地方刨果子。男女老少齐上阵,足有几百号人马,到处欢声笑语,洋溢着一派丰收的景象……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那位老者似乎在吃力的搜寻着什么……

  终于,他拄着一根木棍,象一株几近腐朽的根雕,艰难的,步履蹒跚向我跟前移动……他吃力的挪到我的跟前,叫着我的名字,指着不远处一片凸起的沙丘对我涚:“云瑞呀,你眼力好,帮俺看看,哪里风水好,帮我选块坟地吧!”

  我心里怔了一下,吃惊地说:“大爷您说什么呢?活的好好的,不要乱想啊?”

  他抬头望着天空,长叹一声:“唉!”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摆动着他那唯一的长物,一杆镶着铜烟袋锅的旱烟袋,用烟袋锅的弯头处,以繁体字在地下不加思索地、快速地写下了十六个字:“环境逼迫,如处水火,残生余年,何必姑惜”。

  我惊讶的看着,四目相对,瞬间好像明白了一切,我知道,双方一肚子话却又不敢明说,只好深埋心底……

  是的:但凡有一丝温情,谁会去选择冰冷的沙丘啊?这使我想起了路遥在平凡世界里的一段话:人活在世界上是需要温情的,它是人们活着的动力……

  我想这温情:或异性,或亲人,或朋友,或社会,或家庭,哪怕一句话,一个字,一丝风……如果一丝一缕都感受不到温情了,就如同茫茫黑夜,突然掉进冰冷的大海,无助绝望也就成为必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我虽然读懂了,但这样的语句,在当时无异于反动标语,上一次挨斗,只写了四个字,比这简单多了,这回要是传出去,恐怕要坐牢也说不上啊!

  怕给老者带来麻烦,我赶紧用脚抹掉地下的痕迹,销毁可能的罪证,搜罗着安慰的词语。而此时的他,似乎如释重负,像是丢掉了沉重的包袱,更像是办完了一件什么大事,一脸轻松,慢慢的走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在想:可怜的老人啊,他这是在向我,向这个世界告别吗?这些话:估计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今天终于一吐为快?

  我知道:这话一是没多少人理解,二是那个敏感的时代,因言获罪者,比比皆是,就连如雷贯耳的将帅,闻名天下的权贵都会因一言一字之差,瞬间转换天地:昨日堂上虎,今日阶下囚,皇帝都敢拉下马,何况他这一介草民,又是是非之人,我越想越害怕,一面销毁罪证,一面四周窥探,像做贼一样,生怕别人发现,好在附近没有发现文化人。

  可能他经过反复考量:快要走了,总要给这个世界留点什么:一是听的懂,二是不告密?

  那时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我曾在城里重点中学读过几天书,但毕竟是一个懂事不多的农村青年(十四五岁),可怜的老人啊!

  您怎么知道:我读懂了,您怎么会相信,我不会邀功请赏呢?

  果然,没过几个月,老人便悄悄地走了,走比平常人更低调,甚至不如生产队死去的一头牛动静更大。

  他终于脱离了水火,结束了残生余年,就像西老河的黄沙,平静安详地融入到浩瀚的沙海之中……

  

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光阴任冉,日月如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几十年过去,弹指挥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多少伟人志士的名字、故事也像沙粒一样,淹埋消失在广袤的沙海里。

  他的名字,尤其是他的故事,自然也不能例外。尤其是他无儿无女,更是少有人惦记。估计村里绝大多数人早已把他忘干干净净。

  以后,我当了几天社办教师,尤其是光荣入伍,进入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当连队文书,当文化教员……锻炼甚大,收获颇丰。

  退伍到地方给领导当秘书,当团干部等等……或许是有点文化的缘故,从事的工作大多与文化沾边,更加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除非用了不知难,抓紧一切可以读书的机会……

  我坚信:我们这代人虽然耽误了春耕,抓紧夏播,秋天也许会有收获……

  走出偏僻的乡村,我天南地北,或许是为了志向,更多的是为了生存,虽偶有引吭高歌,更多的是疲于奔命,根本无暇他顾……

  一切与奋斗和生存无关的事统统放在一边,甚至逐步淡忘。

  而这一段,我一直深藏心底,既难以忘却,又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偶回家乡,每每站在沂河大堤西望,回想此情此景,心潮澎湃激荡……

  可怜的老人啊,噩梦醒来是早晨!如今的家乡早已除尽阴霾,晴空万里。乡亲们早已扶正了脱轨的车轮,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阔步前行……

  

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崇尚教育、读书之风,亦弥漫整个齐鲁大地。无数读书人,头悬梁,锥刺骨,勤勉耕耘,奋发有为,青年才俊如雨后春笋,遍布沂蒙大地。而您的故事:我正含着热泪,深情的讲给乡亲们昤听……

  当年不敢说出的话,今儿亦合盘托出,一吐为快!消除了埋在心底半个世纪的块垒,我感到轻松了许多许多……

  您老人家如在天有灵,可以含笑九泉了!

  仅以此文告慰家乡喜爱读书的人们,尤其是我的师长们。

   本刊独家原创 抄袭剽窃必究

  

遥远的不该忘却的记忆家乡轶事之二

  作者薛云瑞 山东临沂人,1953年11月出生。1972年12月入伍,历任陆军第二十师五十八团高机连战士、班长、文书。1977年3月退伍,曾任石嘴山电厂工人,党委、厂办秘书,团委书记、宣传科长,宁夏电力建设安装工程公司、宁夏电力实业公司、宁夏电力建设公司党委书记、副总经理等职,后在宁夏电力公司机关综合部、宁夏电力行业协会等单位就职。2013年12月退休。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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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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