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会信仰式微,文化式微


过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会信仰式微,文化式微

对生活的热爱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让人陷于困境而不馁,身处顺境而不怠。

—— 题记


要过年了,朋友们聊天,都不无感慨:“又过年了!”一个“又”字体现的是对时间易逝的喟叹,也有年岁日长,“过年”已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没那么重要了——“过年”是件简单的事的意味。要不很多人都说“年节好过”呢?

的确,年节好过——穷过富过都好过——都能过去。但怎么过却有天壤之别。

过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会信仰式微,文化式微

现在过年大都没有以前那样煎熬的痛并快乐的感觉了——不必为添新衣服发愁,不必为吃什么绞尽脑汁,更不会有杨白劳和喜儿的担惊受怕,也许有的反而是“平常日子吃的也是鸡鸭鱼肉、新鲜果蔬,甚至海鲜,过年吃什么”的美丽烦恼,快乐地痛着。

七八十年代,春节前后,北风那个吹,冰天雪地中,门口的秃树无助地呜咽,蜷在院内墙角柴堆旁,瘦弱得瑟瑟发抖的猪紧闭双眼,听到开门声便激灵一下抬起头,似乎满眼都是热气腾腾的酸泔水,见人空着双手,便失望地垂下头,绝望地闭上眼……

在这萧索压抑的氛围中,春节的大幕仿佛一下子被彻底拉开了。

二十七杀公鸡,早晨起来,刚吃过早饭,便听见邻居家鸡飞狗跳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邻居夫妻磨刀霍霍抓小鸡呢……“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春节一道菜,今年去了,明年再回来。”虔敬的自言自语中有歉意,有无奈,还有期待。

二十八把面发,家家户户把攒了一年的白面拿出来,烧水,和面,发面。下午蒸馒头,几乎每家的房门都会打开,滚滚的热气涌出,在房顶弥漫开来……这汹涌蒸腾的热汽仿佛把一年的不顺、不快、不如意全部发泄出来,并向未知的命运发起挑战,满屋、满院、满村的豪言壮语、豪情壮志。

二十九烀猪肘,猪肘化透,洗净,入锅。豆秆填进灶塘,火焰熊熊燃起,劈劈啪啪的豆秆爆裂的声音爆竹一样欢呼……开锅了,沸腾的是满锅、满屋的期待、盼望和憧憬……

准备停当,就等大年三十了。

大年三十的午餐就是每年的“贺岁大片”,在那个平时少见油星,不到过年闻不到肉腥,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年代,有炖鱼、炖鸡、炖猪肉,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水分的丰盛、奢侈。

但我爸似乎不满足,想方设法做十多个菜,满满当当摆一桌子——扣肉、酥白肉、肉肚、肉肠、红烧鲤鱼、小鸡炖蘑菇、鸡蛋肠、粉肠、皮冻、拔丝土豆、醋熘白菜……

我赞叹老爸能用猪肉做出不同形式和口味的扣肉、酥白肉、肉肚、肉肠的同时,更赞叹那盘醋熘白菜——刚开始抢眼的是满桌子菜的“宏大场面”,抢镜的是大鱼大肉,吃着吃着,那白里透粉、大菜刀雕刻(切花刀)的白菜帮子条做的带着星星点点油珠、汤汁适宜、色泽温润的醋熘白菜,便吸引了我的眼球——看着清爽,吃一口酸中带甜,爽口,解腻,开胃。

真是佩服老爸,竟把平凡的大白菜,变成了堪称鸿篇巨制的“贺岁大片”的主角——因为它体现了这部“大制作”的中心思想:无论生活如何,都可以精致起来,都要有仪式感——尊重生活不将就,拥抱生活不敷衍——美好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有热爱生活的心。

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烀猪肘,还有由配角变成主角的“演技派”——醋熘白菜……满满的仪式感,使简单的食材,有了丰盈的情怀,丰富的蕴涵:热爱生活,才不念过往的难,才不叹当下的苦,才会满怀憧憬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过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会信仰式微,文化式微

贫穷时代,白菜帮切条后改花刀做醋熘白菜,是热爱生活的“信仰”下吃的精致,用也可以精致。

小时候我家过年时吃饺子用的小碟手掌大小,浅到估计只能装一口酱油。刚出锅的饺子滑溜,夹一个放进小碟里,稍不注意就会出溜(滑)出去,所以必须小心谨慎,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大家闺秀似的,那叫“端庄”。我叔叔见了,每次都要说一句:“用它多费劲,瞎讲究。”

其实这“瞎讲究”是有传承的,几个小碟是我妈妈结婚时带来的,她说我姥爷家一直用这样的小碟吃饺子。

五六十年代,有饺子吃,还用小碟,绝对称得上精致。但这精致实在是来之不易。

“土改”时,我姥爷家被定为富农,被分得“家无四壁”——房子都没了,17年后他们才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期间辗转借住不同的亲戚家、朋友家。一家七口人,居无定所,还矢志供我两个舅舅读书。一家人的生活费和两个舅舅的学费从哪来,仅靠我姥爷一个劳力在生产队挣的公分肯定遥不可及,于是我姥爷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利用园田地、开垦边边角角的荒地种叶子烟种芝麻培育菜籽,磨香油炸麻花卖菜籽卖叶子烟……每天早早起来先忙家里的活;白天在生产队干活,休息期间就挖野菜,歇工带回家喂鸡喂鸭喂鹅喂猪;晚上也不闲着,特别是秋天收叶子烟晾晒时,常常通宵达旦……凡力所能及无所不尽其极。期间还多次被割资本主义尾巴,鸡、猪、菜籽被没收,充公,但我姥爷都一次次从绝望中奋起,从头再来。就像我大舅在纪念我姥爷的文章《父亲》中写的那样:“挣分角不惜流大汗,年近六十仍作壮劳力。放下锄镰即执筛筐锹帚,虽雨天雪日也不稍歇。口攒肚挤,东挪西借,几近拚命。遭天灾不改初衷,遇人祸不移夙愿。气透天地,情动鬼神。”

但就是在这样劳累、透支生命的生活中,我姥爷丝毫不降低对生活“品质”的要求:百忙中精心侍弄小园,别人家夏天茄子、豆角、黄瓜等大多不够吃,我姥爷家却吃不了,还能接济他人;夏天自己用黄豆、大黄米、小米磨浆做酸茶,用绿豆做绿豆糕,给孩子们解暑;冬天自己做大块糖、闽姜、黄酒等稀罕小吃,虽然不多但不能没有;过年无论怎样也要做10来道菜,用小碟吃饺子。这种苦难生活中精致得令人落泪的热爱生活的心,渴望、渴盼、渴慕美好生活的“信仰”,怎能不令人感慨、感叹、感动,潸然泪下。

我两个舅舅相继考上大学,后来成了教育家、医院院长,想必和我姥爷绝不服输,永不放弃,追求美好生活的“信仰”息息相关。

我姥爷为生计绞尽脑汁,为生存忍辱负重,在渺茫的希望的微光中低到尘埃的挣扎、抗争,尽显生命的顽强、执着、刚毅,和对生活的热忱、热爱……最终,把卑微演绎成高贵,把平凡演绎成伟大,在令人绝望的暗夜中燃成了火炬!

我妈说她家是满族,我曾猜想那祖上在清朝时应该是贵族吧。是不是贵族早已无从考证,但我姥爷是精神贵族——贵在精神,这精神源于热爱生活的“信仰”——永远对生活抱有希望,永不言弃。

这小碟一样的精致是展现美好精神的仪式 ,无论如何都不能少,少了,那种对美好生活的热望,或者说信仰,便会委顿、委靡、委颓。

过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会信仰式微,文化式微

我小时候,几乎家家生活困难,也常听大人说“年节好过”,现在想来,这话的潜台词是“好混”——一混就过去了。其实真不能混,一混,就混丢了生活的动力、活力,和生命的张力。特别是对孩子们来说,没有希望、盼望、渴望的生活是多么可怕啊!也许这就是杨白劳过年时,为什么要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的原因吧?可见这过年的精致的仪式感非同小可,体现的是内心对生活的态度,是一种信仰。

那时过年,放鞭炮、烟花是男孩,甚至说男人做梦都能笑出声的事,那种期待如同大旱之望云霓。每到上街买年货时,在鞭炮摊前我的双眼就像引燃的烟花,嗖嗖地蹿火球,看啥啥新鲜,都想买一点。可囊中羞涩,爸妈开会似的“批”下来的那点“专项资金”,实在是杯水车薪,浇不灭我心中贪婪的大火。买不起就多挑一会儿,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哪个都有魔力,让人心痒难熬,一会儿一个咬牙狠心买了的决绝念头上来,烧得我全身发烫,一会儿一个花涨包(超支)了,回家交待不下去挨训的镜头让我脑门儿结冰……

摊前挤满了人,不,应该说是“男人”,一个个和我一样,两眼放光,硬生生把零下40摄氏度的天气给点燃了,气温骤升,听不到别的小摊前嘶嘶哈哈暖手,抱怨天气冷的声音,只有兴奋的赞叹声、情绪低落的叹息声、啧啧的称奇声、被爸爸拒绝隐隐的抽泣声、心仪的品种到手激动的“嚎叫”声、摊主“斥责”别摸了再摸就着了引发的哈哈大笑声……声声感人,声声醉人。每每我都会牺牲几斤买冻梨的钱忐忑地回家和父母报账。

毕竟,放烟花是个别“有钱人”的游戏,普通人家买几挂100响和一挂300响或500响的小洋鞭,外加10多个双响、摔炮啥的已经很奢侈了——响数多的大年三十晚上发纸接神时放,其他100响的白天饭前放。有男孩的人家,100响的挂鞭大多会被肢解,拆成一个一个的,找个精致点的小盒子装起来,一次拿几个,一个一个放。其实,没烟花不要紧,盼望还有,希望还在,一是谁家有就到谁家去看,二是找会做土烟花的大人玩。

我表叔是个能人——会做土烟花,那时在我眼里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据说火药是从夏天生产队放打云炮(预防下冰雹)时没响的哑炮弹中抠出来的。我没见过他抠炮弹,估计也不让看,那玩意危险,听大人说真有抠爆炸的。表叔做烟花时大多在傍晚,他小心谨慎地拿出纸包纸裹的火药,我们远远地站着,他一会儿用黑色火药,说这火药是顺劲儿,往天上蹿,一会儿用银灰色的火药,说这火药是横劲儿,到天上就会炸开……他说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我们虽屏息凝神,看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但更感兴趣的是他的“试验”能否成功。终于做好了几个,来到屋外宽阔处,表叔把“烟花”插在雪堆上,点燃一根烟,猫下腰,拉开架势,把胳膊伸到无限长,点燃引子,迅速跑开……大多是成功的,蹿起老高,火树银花,绚烂了整个小村的夜空,美丽了孩子们欢呼的笑脸。也有失败的,刚冒头闪下光就熄灭了,这时就会有孩子说“还没我尿尿尿得高呢”,笑得我们前仰后合……

男孩们和童心未泯的大人们,对过年的鞭炮烟花的期待,和放鞭炮烟花时的忘我、无我,本身就是一种仪式——精致到极致的仪式,更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让人忐忑不安,让人纠结难耐,让人激动兴奋,让人如痴如醉……所以,我常常感到,以前过年的“痛并快乐着”是真快乐,而现在的“快乐地痛着”是真痛——有着美好期待和追求的信仰内心丰盈的快乐,和信仰式微没有了太大动力心灵空虚的痛。

前几天看到《人民日报》发表的文章《地方政府不宜禁放鞭炮》,文中说:“中国人大多含蓄内向,节日里一般不会像外国人那样直接狂舞狂欢,而是通过燃放鞭炮来表达或释放自己的欢快之情,因此鞭炮实际上就是中国人狂欢的工具。鞭炮,给节日增添了气氛和乐趣,不让放鞭炮,让春节黯然失色,了无生趣,过年没了年味儿,青少年们转而热衷于洋节。”看了这篇评论我心中波澜起伏,是啊,贴春联,放鞭炮,是中国年的标志,简单粗暴地把放鞭炮这一标志撕掉,撕掉的其实是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文化是一种信仰,没有了自己的信仰的节日还是节日吗?

白菜帮切条再改花刀做醋熘白菜、用小碟吃饺子、放鞭炮……都是要尽量做到精致的仪式,因为那是在向我们的“信仰”致敬,是热爱的宣言。

夸张点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仪式式微, “信仰”式微,精神式微,文化式微。

生活可以简单,但不能简单地活着。

过年,有些仪式不能减省、减配、简化,否则会信仰式微,文化式微

作者简介:刘志超,《作文成功之路》杂志执行主编,发表长篇作文指导童话《“灵犀”梦幻作文学校》及作文指导文章、散文等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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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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