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店排号超1万桌，写字楼空置率达42.7%，亢奋与低迷并行

行至水穷，坐看云起。

一

三年前，世界移动通讯大会，孙正义说，奇点将至，我们脚下鞋子都会比脑袋聪明。

他坚信未来已一线之隔。那一年他说最多的话是“能不能让你们CEO飞过来见我”。

全世界的首席执行官，朝圣般前往东京软银的西多姆大厦。孙正义办公室可远眺海湾，千帆竞速，留痕如箭。

Arm的CEO钱伯斯享受了特殊待遇，他正在地中海游艇上度假，孙正义出动私人飞机将他接到土耳其一家餐厅。

餐桌上，孙正义决定斥资320亿美元溢价43%收购Arm，并计划未来生产10万亿枚芯片。孙正义说，Arm就是下一个谷歌。

另一家做共享办公的WeWork，则被孙正义视为下一个阿里巴巴。他在去机场路上，决定给WeWork投资44亿美元。

WeWork创始人诺依曼，早年混迹过浙江义乌，失败后赴美创业。拿到投资后，他先买了一架私人飞机。

孙正义无暇关注这些，他半年间飞遍欧亚，考察无数，有时睡醒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说，这是一个让人心怦怦跳的时代，连睡觉都浪费时间。

2017年夏天，孙正义在软银大会上，用30张PPT展示什么叫心怦怦跳的时代。

PPT上，人工智能如神似佛，能改天换地且满怀慈悲。

演讲时，波士顿动力公司生产的机器狗蹲伏一旁，乖巧可爱。

参会的印度创业者归国后，喊出“我们正处在新一轮工业革命的起点”，同一时间，中国的互联网巨头集体宣布“All in AI”。

中国人工智能公司一年间增至4040家，李开复说：这是无人驾驶的黄金年代。

他还预言称，保安、销售、会计、司机等90%职业，十年内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而且这一过程会加速完成。

那一年，人们偏爱加速这个词，所有节奏都电光火石。

得到APP推出了倍速播放，视频网站推出了一键跳过，年底流行的直播答题，熊猫直播开发用了9天，一直播用了5天，花椒只用1天。

做手游的英雄互娱说：不只是一个维度在加快，是整个世界都在快起来。

那年的手游公司流行直接拿明星照片代言，没时间谈判签约，被告再拿钱砸之。

2017年初，ofo搬入理想国际大厦，中关村租金最高的写字楼，办公桌椅2000一套，马桶都带电动加热。

公司的钉钉群日夜响个不停，每天都有新人涌入。年会上，戴威发了一夜红包，并奖励老员工一辆牧马人越野车。

所有人都对速度有极强自信。ofo投资人朱啸虎说：90天内结束战斗。

而在当年更火的币圈看来，90天是个太漫长的时间，比特币从单价一万美元涨到两万美元，也不过用时21天。

2017年的财富神话多到令人麻木。阿里巴巴股价一年涨了97.44%，腾讯股价一年涨了110.86%，中国的房产价值总和超过美国，另一个超越数字是超级富翁的人数。

那一年，浙江横店的摄影棚，24小时不断电，各大剧组排队，演绎着光怪陆离的梦。

关于那年的回忆，总带着速度的眩晕。速度源于希望，当人们对未来满怀憧憬，日子仿佛就风驰电掣。

那年流行电影《麦克法兰》。电影里说：

当我们奔跑的时候，我们就是神。

二

泡沫和雪崩颜色相近，又总是交替发生。

去年的沙漠达沃斯峰会上，孙正义被人看到神色疲惫，疑似睡着。

当年，软银亏损达175亿美元，一年后，孙正义投资的明星企业中，已有3家破产，Arm也被他割售。

他投资的机器人做披萨企业，已转型做披萨盒。当初在科技感十足的机械臂前，其创始人说：我们要做餐饮界的亚马逊。

蜃楼在孙正义眼前坍塌。AI主导的未来并未改变，只是他错估了与未来的距离。

当初，孙正义描述人工智能奇点时，用电脑晶体管数量和人脑神经元举例。

事实上，2009年，欧洲便开启了蓝脑计划，26个国家135个机构，斥责13亿欧元，寄望用电脑模拟出人脑。

十年过后，大西洋周刊记者探访，发现计划已死得悄无声息。十年时间，连蠕虫大脑都没模拟出来。

退潮的声音已强如海啸。2019年，中国注销的含“人工智能”关键词企业，已达2565家，是前一年5倍。

李开复口中的无人驾驶黄金年代，长度似乎只有两年。国内的无人驾驶创业公司，陷入了圈钱、内斗、停滞的怪圈。

BAT中最醉心无人驾驶的百度，宣称已有10万人体验过无人车，然而报道显示，体验场所多是旷野郊外。

当下的无人驾驶更接近辅助驾驶，每辆车都需安全员监控，无从无人。

而谷歌旗下的老牌无人驾驶公司Waymo创始人称：

在未来许多年时间里，自动驾驶汽车都会需要司机的协助。

挂着无人名号的项目，大多开始早衰。2017年风光无限的淘宝无人超市“淘咖啡”，而今已在地图上搜索不到。

宁波一家已倒闭的无人店老板吐槽：有次系统出问题，凌晨3点，自动门不开，把消费者关在店内。

科技的憧憬消散，人们从飞车落下，生活踉跄，钝感暗生。

2018年，风头无双的小黄车陷入退款泥沼，最多时退款人数达8位数。

戴威在模仿谷歌装修的食堂里给员工开会，自比《至暗时刻》中丘吉尔，号召永不放弃，保持战斗。

然而，随着退款人数缓慢跳动，ofo搬出中关村，搬出酒仙桥，慢慢下沉，最终只余泥沼上几个气泡。

2018年，36Kr撰文称，创业黄金十年已画上句号。当年女王报告显示：中国移动互联网用户增长和活跃用户数，双双遭遇瓶颈。钝感无处不在。

钝感源于失望，当期待减少，日子也变得漫长。

那年小游戏旅行青蛙走红，人们愿花漫长的时间寻求平静和安慰。而在高校内，上万块的拼图流行，碎片无序，一如未来。

知乎上，阿里8年的程序员劝毕业生回乡考事业编，日子粘稠，但安稳是福。

2019年年底，处于破产和直播两个时空夹隙的罗永浩，开了场发布会。名字钝感十足，叫做《老人与海》。

他卖力推销关于鲨鱼皮的科技，宣称可改变世界，然而相信这套说辞的时代已飞奔远去。

那天天气很冷，技术很旧，会场外车马慢慢。

三

在时代变速之际，疫情突来，人们跌入2020年，快慢博弈频繁发生。

今年5月，马斯克的SpaceX，用载人飞船“龙”，将两名宇航员送入太空。

然而，在观礼嘉宾前往发射基地路上，遇到的是因黑人之死而愤怒的示威人群，更远处的华盛顿，已陷火光之中。

3个月后，马斯克再度亮相，展示脑机接口突破，人类似乎触摸到进化新方向。

而同日，推特上另外一场直播，愤怒的人群正在烧毁5G基站，理由是基站传播新冠病毒。

前进和倒退，纠缠在魔幻的2020年，马斯克的星链卫星网正包裹这颗蔚蓝星球，但星球上的国度却陷入割裂之中。

国内的故事，同样存在两种不同的流速。

初夏时，A股牛市呼声乍起，开户者分秒必争；深秋时，A股震荡低迷，满屏又是萧瑟之音。

专家说楼市或长期横盘，房产企业将入寒冬。而新闻里，热门二线城市的售楼处，又开启抢房大战。

国庆时，长沙火车站发送旅客88万人，客流仅次于北上广深。步行街上人流滚滚，有网友去网红饭店取号，告知前方有一万四千桌。

而在另一维度，长沙写字楼空置率达42.7%，传统商业街的老板们正在抱怨抖音网红街抢去生意。

亢奋和低迷纠缠着这一年。开年时的演讲，我们还是激昂的“我辈”，九月时，人们已在热搜盘点2020年还剩几天。

人间正处在漩涡之中。漩涡之外是奔涌的急流，漩涡之内是缓慢的凝滞。这是一个希望和失望博弈的时代。

所幸，当快速和慢速都超过临界值，漩涡就会消失，而此前百年，每次闯出漩涡，我们都将迎来飞跃。

2001年那个漩涡中，互联网被视为骗局，非典横在不远处，网易股价一路跌至不足一美元，丁磊听歌，炖鱼，白日醉酒。

两年后，32岁的他成为中国首富，而互联网蓄势后，重塑时代。

……

2019年，李世石和韩国人工智能韩豆，进行了职业生涯最后一战。

3年前，他与阿尔法狗的比赛，某种意义上，是这轮漩涡的起点。

他将最后一战设在韩国全罗道岛上，离岛多40公里，便是他出生的飞禽岛。

6岁起，他每周都乘木船出岛学棋，风雨无阻。

水况复杂，木船常经漩涡，但每次终能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