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词坛演义·第十七回：莫叹月临人自老，且怜人望月长明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女诗人鱼玄机道出了无数女子的心声。许多事可遇不可求，一切皆为因缘吧。唐代有位女子幸运地遇到了有心郎，而且这位“有心郎”仪表非凡，器宇轩昂，仙风道骨，有人点赞留言道：“才子神骨清，虚疏眉眼明；貌应同卫玠，鬓且异潘生”。

　　这位帅哥才子是谁？此乃大历十才子之一，姓吉名中孚，早年客居鄱阳，出家当道士，后还俗。大历年间，至长安，登博学宏辞科，授官校书郎，后任万年县尉，与卢纶、韩翃、钱起、司空曙等有诗名，李端称其“众口宗诗伯”。吟咏高雅，若神仙中人。有一位张氏与此才子结缘，令人艳羡，而这位张夫人亦是位富有才华的女子，《全唐诗》存其诗五首，残句三。请看她的《拜新月》：

　　拜新月，拜月出堂前。暗魄初笼桂，虚弓未引弦。

　　拜新月，拜月妆楼上。鸾镜始安台，蛾眉已相向。

　　拜新月，拜月不胜情，庭花风露清。月临人自老，人望月长明。

　　东家阿母亦拜月，一拜一悲声断绝。

　　昔年拜月逞容辉，如今拜月双泪垂。

　　回看众女拜新月，却忆红闺年少时。

　　《拜新月》是唐教坊曲名，有二体，一为仄韵五言绝句，一为本调。

　　拜月，是一种十分古老的习俗，源自古人对“月神”的一种崇拜。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鍼，或以金银鍮石为鍼，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唐林杰《乞巧》诗：“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拜月，不一定只在七夕进行，中秋常见，平时亦可。内容也不只是乞巧，乞福、乞寿，向月祝告心中所欲之事，都可以用拜月的方式，这类似如今生日宴吹蜡烛许愿。由此自然而然出现了画家绘拜月图、工匠造拜月亭，作家撰《拜月记》、写《拜月诗》、添《拜月词》等等。

　　吉中孚之妻的《拜新月》词，以细腻的笔触刻画出了一群拜月女子，这是唐朝极具情趣、极富诗意的拜月画面，拜月者复杂曲折的心理活动从词句中流溢而出。

　　新月初升，银辉如水，多情的少女，或出画堂之前，或登北楼之上，开鸾镜，画蛾眉，礼拜“初笼桂”“未引弦”的一弯新月，开始了她们颇带一点神秘色彩的拜月活动。

　　她们的拜月庄重而虔诚，不是施肩吾笔下的幼儿“模仿秀”：

　　幼女才六岁，

　　未知巧与拙。

　　向夜在堂前，

　　学人拜新月。

　　也不是李端描写的那种“急来抱佛脚”式下拜：

　　开帘见新月，

　　便即下阶拜。

　　细语人不闻，

　　北风吹裙带。

　　新月，魄斜映树，势曲依檐，如璧缺，似眉弯。此时此刻，天上的蛾眉与人间的蛾眉“相向”对视，沟通着绵绵的情思。

　　“拜月不胜情，庭花风露清。”这是连接上下的过渡句，将拜月前后的处所、时间、人物、情感融合一起。夜深天凉，风露很重，而拜月的人还在月下祝告，在这夜色阑珊之时，祈祷心中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而这凄清的秋夜又总是带给人淡淡的忧愁，于是有了富有哲理的两句经典。

　　“月临人自老，人望月长明。”这两句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诗句感慨多么相似。“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月如昨，人已老，人生苦短君宜晓。

　　最后六句，作者将特写镜头给了“东家阿母”，这位曾经的少女，如今青丝夹杂着白发，黑黑的眼眸已经微微泛黄，她也来拜新月，与众不同的是“一拜一悲声断绝”，没有一丝半缕的喜悦，只有声声的呜咽忧伤。想当年我也曾仗着自己的年轻俏丽与嫦娥争美斗艳，可如今再次拜新月时，只有双眼潸潸泪不干。年轻的女娃们，你们的今天是我的昨天，我阿婆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这一作品以“拜新月”为题，抒发了一种光阴似箭、红颜易老、佳人迟暮的哀怨情绪。前人评曰：“儿女口角，似从老成阅历中来；裁云制霞，不伤天工，洵佳制也。”确实“可参张籍、王建间”。

　　《拜新月》影响深远，明末清初的毛奇龄曾挥毫和之：

　　拜新月，拜月出帘栊。天际分蛾碧，花稍触甲红。

　　拜新月，拜月妆台侧。覆斗钩自悬，斜梳堕无力。

　　拜新月，拜月暗伤悲。记得少年时，南园同伴侣，裙带一垂垂。

　　今看井桐及秋暮，燕子西飞鹊东去。

　　夜静花阶绿藓间，羞向低低影边顾。

　　冰轮半掩当复明，婆娑桂树暗中生。

　　那能拜得新生兔，长与金乌作队行。

　　吉中孚妻除这首著名的《拜新月》外，五律《咏柳絮》亦是韵味绵长：

　　霭霭芳春朝，雪絮起青条。

　　或值花同舞，不因风自飘。

　　过尊浮绿醑，拂幌缀红绡。

　　那用持愁玩，春怀不自聊。

　　唐代诗人辈出，明星闪烁，银河灿烂，然而夫妻皆知音律，长于诗赋者却屈指可数。吉中孚妻与其丈夫这对诗苑佳偶，当年定有诸多风韵酬答的佳作，可惜我们无缘再见两位凤鸾和鸣的作品。最后录一首吉中孚的诗作《奉同秘书苗丞菘阳山闲居引》，聊补遗憾吧。

　　有山磋硪兮有水潺湲，

　　王孙独往兮春草经年。

　　溪路独行兮到时何处？

　　渔父相见兮水上天边。

　　犬吠前村兮极浦，

　　回风入林兮微月映户。

　　白石磷磷兮曲水疑衣，

　　哀猿啾啾兮空山半雨。

　　谷口苍茫兮天阴，

　　人间离别兮年月深。

　　花迷流水不知处，

　　心忆君家难得寻。

　　吉中孚妻凭借自己的才气，在古代诗词界留下了优美的诗行，下回我们有请唐代另一位美才女，欣赏她带来的《婉转歌》。

中华词坛演义·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