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南与父亲项与年第一次离别,是1926年春天。
8岁的他,还不知道父亲为何离开家乡福建连城,远下南洋到东印度婆罗洲。
他只知道,站在母亲的身边,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依依不舍。
就在前一年,年轻的项与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正值国共合作之时,和其他共产党人一样,项与年在国民政府内也有正式职务。
由于项与年活动能力强,在南洋地区有不少朋友,尤其还会说福建话、客家话、广州话和潮汕话,所以他被推荐给了海外部任职。
彼时的海外部,主要负责宣传和组织海外华侨支持国内的北伐战争,海外部部长是国民政府左派彭泽民。
他了解到项与年人才难得,于是便派他前往东印度婆罗洲三马林达。
很多下南洋的福建人都聚集在三马林达,因此这里的侨胞有很多,不少人都在当地的工厂做工。
项与年来到之后,发挥自己善于交际和乐于助人的个性,很快就和当地的侨胞们混熟了。
他不但结识了不少人,还成为了当地华人工人的领袖。
短短一年的时间,项与年就在三马林达发展了一批国民政府员,建立了5个党支部。
与此同时,他还秘密发展了一批共产党员,并担任中共三马林达党支部书记。
第二年的劳动节期间,项与年发动华工举行纪念和罢工,他在大街上发表演讲,控诉帝国主义迫害华工的罪行,同时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反对殖民主义。
由此,项与年的举动激怒了荷属东印度殖民当局。
他们出动军警武力镇压,项与年也不幸被捕。长达5个多月的审讯,项与年经受住了考验。
在当地华侨以及外交使馆的不断交涉下,项与年最终获得自由,并被殖民当局驱逐出境。
于是在1927年的10月,离开家乡一年多的项与年又回来了。
乡亲们都以为他在南洋做生意失败,因此对他报以同情和理解。
只有孩子项南,整日围着他转,显得十分高兴。
彼时,国共之间的合作已经破裂,蒋在全国大肆抓捕共产党人以及国民政府左派人士,共产党的活动都已纷纷转入地下。
项与年回国之后,好不容易才跟组织联系上。
彼时,党组织决定委派他前去上海,加入中央特科三科工作。
中央特科,是由周恩来建立并领导的中央情报和保卫机关。
特科的主要工作是保卫党中央和地下工作者的安全;同时打入敌人内部了解敌情;惩治叛徒和特务;营救被捕同志。
项与年在接受组织的委派后,带着妻子和儿子项南,再次离开福建连城老家,来到了花花绿绿的上海滩。
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在市中心附近的八仙桥。
儿子项南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他每天在家附近的一所学校读书。
妻子则成了家庭主妇,看孩子料理家务。
项与年则每天西服礼帽,每天神神秘秘的,不时还有不少人来到家里。
这个家庭,俨然一副上海市民的模样。
妻子并不过问丈夫究竟在做什么,她只知道丈夫是做生意的,年幼的项南也知道父亲是做生意的人。
可“生意人”项与年,在上海进行的是惊心动魄的斗争活动。
他参加过击毙叛徒白鑫和国民政府特务的活动,也参加过营救彭湃的枫林桥武装拦截囚车。
这些都成为项与年在上海特科工作时的传奇经历。
项南和父亲的第二次离别,是1933年的秋天,那时的他已经长成15岁的大小伙子了。
可他依旧不知道父亲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只是听说父亲要跟随朋友到江西九江做生意。
于是在家中,他和母亲一同帮助父亲收拾行囊。
这段上海的团聚生涯,对项与年来说是惊心动魄,但是对儿子项南来说,则是人生中与父母在一起的最宝贵的时刻。
彼时,国民政府方面大举对江西的苏区进行围剿,而担任江西德安保安司令的,是国民政府内的左派人士莫雄。
他同情共产党,之前一度要求加入共产党。
所以在担任保安司令后,他暗中和共产党方面联系,希望共产党方面能派出同志,协助他在德安工作。
对共产党方面来说,这是打入国民政府内部的一次绝佳机会。
于是项与年来到德安,顺利成为保安司令部的机要秘书。
为了迷惑国民政府方面,也是为了让莫雄在蒋的面前更获得赏识和信任,红军队伍特意减少了在江西德安地区的活动,甚至佯装败退。
为此江西省主席还特意嘉奖德安地区,而莫雄也被蒋邀请上庐山,参加牯岭高级军事会议。
那是1934年的10月初,蒋亲自坐镇江西剿共,并且在庐山召开军事会议,部署所谓的“铁桶围剿”计划。
该计划由蒋的德国军事顾问塞克特精心策划,蒋决定动用150万军队,对中央苏区形成一个半径达300里地的包围圈,而后以碉堡和铁丝网相联系,逐步缩小包围圈,妄图将苏区和红军困死在包围圈内。
莫雄参加了全部的会议,他心急如焚,如果不尽快把这份计划送出去,红军将面临灭顶之灾。
会议刚刚结束,莫雄便连夜赶回了德安。
经过与项与年等人的研究,他们先是将围剿计划的要点,利用电台报告给了中央。
而后又将围剿计划详细的兵力部署、进攻路线、日程安排以及战斗序列等编成密码,誊录在一本四角号码的字典上。
由于项与年熟悉江西的地形,因此由他装扮成教书先生,秘密前往瑞金,将情报亲自交给党中央。
沿途的盘查十分严密,在九江到南昌的这段路上,他不断被哨兵拦下来盘问。
不过他随身携带的只有字典,再加上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所以也就没有遭遇到过多的危险。
然而越往南走,盘查也就越来越严厉。项与年知道,必须另外想办法才行。
他利用中途的秘密联络点,把情报誊写在薄纱纸上,然后藏进了布鞋的垫层里。
就这样,项与年再次上路出发。
为了避开敌人的盘问,项与年都是避开大路翻山越岭行动。
在快要到瑞金的时候,敌人的盘查更加严密。
经过一番思虑之后,项与年决定装扮成叫花子。
他磨破了随身所穿的衣服,为了装扮得更像,项与年甚至忍痛敲掉了四颗门牙。
蓬头垢面的项与年,开始疯癫着在大路上行走。
沿途的关卡看到这位疯子一样的叫花子,浑身又散发着臭气和血腥气,纷纷躲避不及,也都不再去盘问他。
就这样,项与年顺利地混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越来越接近苏区的内部。
历经千辛万苦,项与年最终感到了瑞金。
当他把情报交到周恩来手上的时候,看着这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周恩来都不敢与自己的部下相认了。
根据项与年送来的绝密情报,党中央紧急进行了部署,决定实施战略转移。
最终赶在敌人的合围之前,红军主力迅速跳出了包围圈。
蒋精心制定的围剿计划,就这流产了。在长征途中,毛主席曾不无感慨地表示:“我们这些人能活着出来,搞情报的同志是立了功的!”
而项与年在情报送出之后,又赶回上海接受新的指令任务。
但是,敌人方面已经加强了戒备。
在前往南京执行任务时,他被国民政府的密探逮捕,并且秘密押送到南昌进行审讯。
项与年通过随身携带的国民政府相关证件,再利用自己善于周旋的特性,很快使敌人放松了警惕。
其后他逃离了看守所,并四处躲避以防敌人的再次抓捕。
一个多月后,项与年辗转回到了上海家中。
虽然他安全脱险,但是身份已经暴露,党组织指示他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项与年终于和家人得以短暂的相聚。
尤其对儿子项南来说,父亲的再次回来,已经在他的心头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已经能隐约感到,父亲并非什么生意人,而是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但无论如何,这难得的相聚时光,还是给妻子和儿子带来了欢乐。
不久,项与年再次告别家人踏上了征程,他受组织的委派,秘密前往香港从事抗日反蒋的统战工作。
然而随着上海特科遭到敌人破坏,项与年的身份再次暴露。他只能从香港撤退到天津,并化名梁明德。在
那里,从上海撤离的同志组成了北方局情报部。
然而在上海,随着党组织被破坏,项与年的妻子也被抓进监狱,儿子项南因为在学校,侥幸得以逃脱。
不过从此之后,项南便与父母彻底失去了联系。
改名为梁明德后,项与年一直在北方局和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从事统战和情报工作。
而他的儿子项南,也在18岁那年从上海回到了福建长乐。
不久之后,项南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和父亲开朗热情的个性一样,项南的宣传和组织能力也不错。
他带领大家在农村举办夜校讲座,在街头进行文艺演出,从事抗日救亡运动。
1939年,项南又辗转来到江苏盐城,正式参加了新四军。
烽火连天的岁月,他格外思念父亲和母亲,然而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人身处何方。
正是因为和父母的失散,才使得项南在1943年的整风中遇到了不少麻烦。
因为父亲的保密,再加上那时候项南的年纪还小,他实在说不清楚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
为此,他成了重点审查对象。
幸好当时的一位领导相对开明,并没有在项南的出身上过于纠结,他才终于过了这一关。
相比之下,他的父亲项与年虽然在延安也遭遇了相同的情况,但因为他为党做出的诸多贡献,再加上他的战友都还在,所以倒是没遇到太大的麻烦。
1945年,项与年随部队来到东北,并在东北解放后,担任监察委员会高级专员。
生活安定了,他思念亲人的心情也油然而生。
而此时30岁的项南,已经担任苏北十一分区东南县支队政委,他带领队伍在1949年进军到了蚌埠。
恰在此时,中央要召开全国青年代表大会,华东野战军副政委就委派项南,率领华东青年团到北平参加会议。
不过当他开完会赶回到蚌埠后,东南支队已经随军南下,那时候全国解放势如破竹,部队的行军速度很快,留守后方的同志也不知道东南支队的实际位置在哪里。
就在项南为找不到部队发愁的时候,他遇到了皖北区党委书记曾希圣。于是,他将情况作了简单汇报。
曾希圣听了告诉他,别追赶部队了,就留在这里,组建青年团吧。
于是,项南脱下了军装,转到了地方工作。
他先是担任皖北区青委书记,其后又出任青年团安徽省委书记。
正是这一点,为其后的父子相聚埋下了传奇的色彩。
项与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听闻儿子在安徽青年团工作,所以就委托曾希圣代为查找。
那时候,项南不知道父亲早已更名为梁明德;而项与年也不知道儿子也将名字从项崇德改为项南了。
曾希圣当年和项与年都在特科工作,是生死之交的老战友,对于项与年的嘱托,曾希圣当然放在心上。
他让在机关部门工作的妻子进行查找,同时也把此事转告给了项南。
那时的曾希圣并不知道,这个青年团的书记,正是老战友的儿子。
几番查找下来,项南根本找不到人,在向曾希圣作了汇报后,曾希圣又跟项南介绍了一些情况。
谁料,当曾希圣说到此人是福建人,而且早年在上海八仙桥附近住过的时候,项南也说自己小时候也在八仙桥住过,而且也是福建人。
而后越说情况越对得上,曾希圣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天底下还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接下来,曾希圣把项与年改名后的情况详细告诉了项南,就这样,项南和父亲项与年终于彼此重逢了。
他给父亲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汇报了这十多年来投身革命的经历。
父子之间的这份情谊,因为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而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而曾希圣让“项南找项南”的传奇,从此也广为流传。
虽然失散的父子终于再次找到,但彼时两人都有重任在身,一直到1953年,项南与父亲才在北京相聚。
岁月流逝,父子间再次相见都不敢相认。
将近20年的离别之苦,都化作紧紧地拥抱和泪流满面。
此后,项与年长期在东北工作,儿子项南则担任过青年团中央宣传部长等职。
老年之后的项与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被送回了福建连城老家,他身体已经愈发虚弱,病情还有多种疾病。
幸得此时的福建革委会副主任许亚,是项南当年在新四军的战友,对项与年多有照顾。
1978年,担任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的项南,得知父亲项与年在家乡去世的消息,而那时的他正率领中国农机代表团奔赴意大利考察,他只好忍痛委托妻子,赶回福建料理父亲的丧事。
同年的11月7日,因为项与年曾长期在东北工作,辽宁省在沈阳举行了追悼会。
当项南得知这一消息后,也赶到沈阳去悼念父亲。
追悼会现场写的是项与年的化名梁明德,辽宁省的相关领导以及项与年生前的战友也都来了。
当他们发现项南夫妇也来到现场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到惊奇,他们并不知道项南和梁明德是什么关系。
甚至连省委书记任仲夷也感到奇怪,询问项南是如何认识梁明德梁老的?
当项南把事情的前后原委说出来后,在场的人无不为这对父子的传奇人生感到敬佩和赞叹。
这正是:早年英豪下南洋,智送情报挽狂澜,廿岁分别皆为国,父子同心齐向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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