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机前的曾祖母

在蛛网笼罩、尘土覆盖、十几年不曾问津的角落,我们找出了这台织布机,像找到了被遗忘的尊长,被遗弃的传家宝。



曾祖母和祖母用过的织布机,残破的身体在诉说着过往岁月的不易。


曾祖母刚五十岁突然去世,曾祖父命子女扯了几批这台机子上织的粗麻布,拿到西岔的染房染好,回来祖母们扯在烧热的头号铁锅上烤干,匆忙缝了几件寿衣,安葬了曾祖母。


男耕女织的农耕社会,三寸金莲的曾祖母要织出多少批布,才可以够她的子女穿戴?


大高祖没有子嗣,曾祖父又是单传,所幸曾祖母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于是她的儿子被平均分配,把一三五过继给他大伯。后来四祖父英年早逝,曾祖母反而少了一个儿子。


我的祖父排行老五,属于过继过去顶门的,所以从名分上来说,我们一脉跟大高祖更亲近。


男权社会,没有女人说话的份。曾祖母的儿子过继给丈夫的大伯做孙子,愿不愿意由不得她。她在这机子前消磨过漫长的岁月。她纺线织布拉扯子孙,青丝慢慢变成白发。这斑驳的织机曾被她的衣袖和十指磨得纹理清晰,光滑明亮。这织机上飞溅过她的泪水。这台无字织机见证过曾祖母的艰难岁月。织机都知道,即便残损不全,它肯定有一本帐记在心里,但当我抚摸叩问,它缄默、无语、只以沧桑面庞和残破身躯示意,不可说,无可说!


男权社会里,女人卑微地活着,活着如一台织布机,无休无止地劳作、生育,默默无闻劳作,默默无闻地去了那个世界。


小时候跟着大人,去那个叫做大坟群的墓地上坟,高兴得不知道祖父辈们的哀伤,哪一个是大高祖母的,哪一个是曾祖母的。这名分上和血脉上的两位女人,她们留下这一台织机,一个梭子,留下汗水和泪水,留下指纹和印迹,供我们后辈沉思遐想,猜测,缅怀。

曾祖母不是断机杼的孟母,也不是教子的三娘。织机前的曾祖母在我脑海里明明灭灭,似乎梳着麻花辫,好像挽着发髻,一会儿低头含笑,一会儿又默默哭泣。她身边围绕着大大小小八个孩子,等着穿衣等着吃饭。她为他们劳累,有时候感觉幸福,有时候又会非常气恼。忽然,那个我应该叫四爷爷的孩子忽然走了,没来得及结婚,没来得及就一个根。织机前的曾祖母,泪水打湿布匹,悲伤逆流成河,但她的手一刻也不能停,还有七个孩子在等着穿衣服——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我的血管里留着她的血,躺着她的灵魂,但她静静地,默默地,悄无声息地呆着,关于织机前的岁月,一句话也不会告诉我。这真让人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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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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