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等你，那片绿绿的苦菜

文：闫爱珍

　　母亲说，如果能挖到苦菜的根，可以埋在乡下的院子里，等明年春暖花开时，会长出一片绿绿的苦菜。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美好愿望，就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想着有一天能挖到苦菜的根。

今天休息，侍弄了一上午窗台上的盆花之后，想起暑假散步的那条路边的苦菜，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了？

乡土散文：等你，那片绿绿的苦菜

来到老地方，寻找那熟悉的绿色。一片片长方形的冬青，整整齐齐排列，茂盛的叶子成了深绿，一片片长方形的红叶小檗，细密的枝条变成了红褐色，小小的刺依然耀武扬威地抖擞着精神，长在它周围的零星的苦菜，叶子已变成了发红的灰色，蔫蔫的，了无生气。

我挽起袖子，蹲下来，抓到了一株，却只揪起不及一厘米的白色的根。这不行，须长一点，且有根须的才好。我继续找那些长得壮实一点的下手，可是，总也拔不出长长的根来。双腿已经发麻，手也开始酸痛，看着手里几根可数的苦菜，着实有些沮丧。我站起来，望了望寂寥无人的旷野，转了转几近僵直的脖子，再一次蹲下来，向苦菜的根部抠土，向红叶小檗的间隙处伸手，手上扎上了尖尖的刺，胳膊上划出了道道血痕，手指间沾满了黑黑的厚厚的泥土，那是苦菜根部白色的乳液接触到土之后变成的痂，它是我辛劳的见证，是独特的劳动勋章。我笑了，我还哼起了“劳动最光荣”的儿歌——因为，我丰收了，我挖到了两大把苦菜的根。

老家的院子里，我把苦菜的根取下，埋进两寸多深的濡湿的土里，盖好。就像埋下一粒粒希望的种子，满怀期待地等待。等待它们在冬天的土壤里积蓄力量，吸取养分，在明年破土而出，在春风里，在春雨里冒出娇娇嫩嫩的芽，带着那种暂新的白，全新的绿，小小的圆圆的叶子，长成招人喜爱，令人欣喜的模样。然后，长大，成为城里人眼中的宝贝，成为一家人餐桌上的美味。

可以吗？

可以看到那一片绿绿的苦菜吗？

可以！

怎么不可以？

你看，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一马平川的庄稼，玉米、高粱、谷子、葵花，苦菜到处都是，庄稼好的地，苦菜也长得好。它给孩子们带来了乐趣，它填饱了村里人瘪瘪的肚子。

乡土散文：等你，那片绿绿的苦菜

那时候，孩子们是快乐的，心里是那种完全的纯粹的自由和轻松。没有作业，没有补课班，没有训练营。心里一点点负担也没有。结束了一下午的学习，就像鸟儿飞出了教室，飞回了家。放下书包，挎起篮子，篮子里面放一把短短的镰刀，啃上半个金黄的玉米面窝头，就出了家门，去往地里的小伙伴们，在小路上相遇，不用呼朋引伴，不用提前预约，他们知道下学后，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割猪草，临出门时，猪窝里的大白猪小黑猪已经在对着他们呜呜叫了。

五月的田野，让人舒坦。雨后，天空是原始的蓝，轻盈的白云随意地飘着，空气中是各种植物的香：玉米叶子的，小麦麦穗的，金黄油菜的，路边野花的，蜂飞蝶舞，虫鸟相鸣。我们去柳树沿的玉米地吧！那里的苦菜又多又好！一呼百应，叽叽喳喳，跑的跑，跳的跳，10来分钟，就来到了目的地！

从大路上沿斜斜的小路往里走，穿过一大片一人多高的玉米田，玉米地的边缘，土棱上，空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朦朦胧胧的绿色，绿色迷雾缭绕，似真似幻，雨后的苦菜，呈现给我们最美的样子！

我们的目光四下里搜寻着最佳的割草位置，脚步是轻轻的，唯恐踩了一棵，声音也是轻轻的，唯恐吓退了它们。我绕来绕去，始终不确定蹲哪里，“别绕了，弯腰割吧，都是好菜！”长两岁的英子朝我悄悄地说。

我蹲下来，环视四周，真的！

真的是又多又好呢！

成片的苦菜就在脚边了，挤挤挨挨，一丛丛一簇簇，多如繁星。我喜出望外，双手齐下，又割又拾，镰刀挥舞，菜叶翻飞，一株一株的苦菜魔术般变成一把，一把一把的苦菜，带着泥土的清香带着手掌的温度，慢慢地填满了篮子。

我们不说话，只顾埋头割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嫩这么肥的苦菜啊！稍稍湿润的土地上，一颗棵苦菜长得正好，不嫩也不老，六七片叶子，水灵灵地生长着，它的叶子有两寸多长，周围有细细小小的锯齿，尖尖的，叶端是好看的圆形，就像小姑娘手指的末梢，叶片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让人感到舒活而妥帖。割起来的苦菜，根部是雪白雪白的，叶子是从未有过的鲜绿。

割苦菜是快乐的，小伙伴们满载而归。说的笑的唱的，不亦乐乎。

太阳偏西，大街小巷，村口院外，大人小孩聚在一起捡菜。看到这么鲜嫩的苦菜，都不舍得喂猪了。大家齐动手，去了离根部最近的小的发黄的叶子，抖擞抖擞上面的土粒，就放进干干净净的塑料盆里，准备清洗。根部是千千万万不能去掉的，不仅耐吃而且爽脆。不久，炊烟袅袅，烟雾弥漫，乡村的一切就笼罩在燃烧柴火和水煮苦菜的蒸汽里。

等大铁锅里的清水变得墨绿，苦菜也被煮的软烂，就准备一个大盆，里面盛适量的凉水，用笊篱从沸水中捞出，放进去，浸泡一个晚上去除苦味。吃的时候，捞出，沥干水，握成拳头大小的菜团子，切成1、5厘米的丁，放进大碗，撒盐，浇醋，葱花点缀。早饭时，半碗苦菜一个窝头，少滋没味，一滴盐一滴醋，免不了吃得愁眉苦眼。（对于苦菜，儿时的我们真的没有一点点好感——吃苦菜是难过的。）听说晚上放电影《苦菜花》，瞬间又眉开眼笑，只是不知道《苦菜花》和苦菜有什么关系？

苦菜花是黄色的，开在顶端，这时候的苦菜就没人光顾了，连猪也嫌老不吃了。

那时候吃苦菜只是充饥而已，并没有吃出什么美味，只有苦味！我不明白有的人为什么要叫它“甜苣”，它也配得上这么温馨甜蜜的名字吗？它和甜不沾一点边，而义无反顾地反其道而行之，祖祖辈辈坚定不移地延续着苦的秉性，落落大方理直气壮地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却不知道孩子们是多么的讨厌它！每顿饭几乎是谈苦菜色变！

成年后在高档饭店吃过一盘苦菜，煮的很烂，色香味俱全，葱花鲜绿，泰椒鲜红，油光闪闪，看着就叫人垂涎三尺。吃完直感叹它的极致美味！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雨后的那片绿绿的苦菜！

那片绿绿的苦菜，你在哪里？

我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可以寻找它的机会。

在公园，在野外，只要有一片绿我都会寻找，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绿野中寻找它的倩影，那长长的圆圆的绿绿的叶子。儿时几度讨厌的又嫌弃却无可奈何接受的野菜，多年后反成了无可替代的美味，成为野菜排行榜的首席，当之无愧！

乡土散文：等你，那片绿绿的苦菜

今年暑假，傍晚去湿地公园散步，当时只是为了看那一大片开得很盛的荷花，彻底张开的大叶，绽放的花，含苞未放的花骨朵，亭亭玉立在水中。想着《爱莲说》中的句子，惊叹着它的美好。转角，遇到一片绿绿的苦菜长在树林里，很想采一些回去，却没有东西可盛放，只好悻悻而归，晚上竟然失眠。次日上午，兴冲冲驱车到达，却见四五个园林工人，在距我50米的西边树间挥舞着锄头，心头一凉，还是迟了，不敢怠慢，赶紧在东边的树下徒手采摘起来。一片片，一棵棵，绿油油，嫩生生，煞是可爱！他们说说笑笑锄得极快，我在这边头也不抬抢救苦菜，真是龙口夺食啊！终于狭路相逢，他们笑，我也笑，“明年早点来，别再迟了！”他们说。

下午，我把煮好的苦菜送给母亲，母亲高兴得像“他乡遇故知”，我们包饺子吧！母亲兴奋地说。她对饺子一直情有独钟，包起来也快得无人能及。但是我们不去，她是绝不会一个人去做的。我马上高兴地答应，洗手和面。母亲把苦菜团子仔细地切成末，加入木耳，加入猪肉丁，放进各种调料，片刻，饺子馅的香味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20分钟后，开始包饺子。我擀皮，母亲包，一会功夫，大而圆的竹子盖帘上，饺子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不久，一群小白鹅齐刷刷下水，白浪翻滚，热气腾腾，锅盖揭开又盖上，几分钟过后，一盘香喷喷的饺子端上了餐桌，“尝一下，味道怎样？”母亲说。我夹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哇！怎么可以这样好吃？猪肉香，木耳味，苦菜特有的香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蘸上老陈醋蒜末红辣椒，要色有色，要味儿有味儿，看一眼就开胃，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啊！这一顿，真的吃了个破例，吃了个肚圆！

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让我埋苦菜根的原因。

母亲一边吃一边和我说：

几十年前，滋窑河西岸的田野上，随处可见苦菜的影子，农历四五月，家家户户会采到很多的苦菜。不过，只是图个稀罕。有一年，远在天津的二姨游完五台山回来后，一直精神不振，食欲不佳，不知是中暑还是感冒，好几天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母亲换着花样给二姨调节，却总提不起她的食欲，愁的母亲彻夜难眠。傍晚，邻家送过来两个煮好的苦菜团子，母亲细细地切好，撒盐，淋上陈醋，倒上香油，放点味精，加入鲜绿的葱花，白色的蒜末，红艳艳的油泼辣子，均均匀匀地搅拌妥当。吃晚饭的时候，二姨闻到那个味，精神大振，看到调好的菜，病已经去了一半，她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喜不自禁，一直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筷子不停，吃了很多，我们看得瞠目结舌，馒头捏在手中，忘了往嘴里送。

第二天，二姨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又回复了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硬朗模样，70多岁的她自告奋勇和母亲去地里挖苦菜，故乡的田间地头，突然多了一道风景——两个满头银发手提竹篮的老太太，高高兴兴说说笑笑在玉米地忙碌，她们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浓厚的绿色，是一马平川的肥沃的土地。

回天津的时候，母亲把煮好的苦菜团子给她包里放了六个，二姨说，不舒活的时候就吃一个，挺好！想家的时候就吃一个，挺好！

是的，挺好！

苦菜挺好——它生命力强，耐干旱，耐贫瘠，适应性广。所以，家乡贫瘠的土地也随处可见。它的功效现代人也众所周知了：苦菜味甘微苦，清热解毒，疏肝利胆，清肠养胃，预防癌症，让更多的人对它喜爱有加。

乡土散文：等你，那片绿绿的苦菜

今天把它的根埋在了老家的院子里，心里好像藏着一个梦，甜蜜而期待。我想，有充足的光照，温和的气候，充沛的雨水，更有家乡适宜的土质，还有——还有我们两代人期盼的目光，我们热切的渴望！它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等你，那片绿绿的苦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