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场渭北的婚宴缺得了麦子泡

我的老家澄城县，坐落在渭北旱塬上，南与大荔县毗连，北与黄龙县接壤。这里沟壑纵横，无论地形地貌还是风土人情，都与陕北有几分相似。

对于这个老家，我总有些许的不解。爷爷辈是河南许昌逃荒来陕西的，逃荒出来的人多聚集在铁路沿线，或土地肥沃的平原地带，为何爷爷会落脚在此？他的解释是这里民风淳朴，不“欺客”。于是我们这个外来的家族，在一所破庙中栖身，渐渐融入了这里的乡风民俗。

我姑和姑父一辈子在贫瘠的土塬上刨挖，近几年姑父买了挖掘机出去揽活，日子一天天好了。农历三月十八，姑姑给儿子张罗婚事，我再一次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近距离感受了渭北农家的婚俗。

过去这一带男子结婚叫“色（音）媳妇”，女方叫“发落娃”。婚礼当天主家不必亲自张罗，只管吩咐，帮忙打杂的分工负责，各执其事。

喜事的负责人（执事）是最引人注意的灵魂，在农村，凡是被推选成执事的人，一定是德高望重，在帮忙办事中，人们对他言听计从。这些年，农村出门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但遇到婚丧嫁娶事宜，人们都还保留着农耕时代互帮互助的传统，无论如何都会请假回乡帮忙。

婚礼当日，姑家在堂屋供奉祖先牌位，堂弟早起先上供后作揖磕头，告慰先人。当天凡是迎亲的人都得吃早点，特别是每人需吃一个鸡蛋，讲究实心实意要把事情办好。之后拿四色果品和一吊五花肉，在族中长者的带领下迎亲。

新郎领新媳妇进大门可不容易，村上的年轻小伙子堵在大门口叫“闯门”，不时有人向他们身上散打彩花、豆粒等，新郎需把提前准备好的香烟、糖果、红包发给来耍热闹的人。伴随着欢笑和耍闹，新郎将新娘抱进洞房，梳洗换装后，结婚典礼在庭院中进行，在鼓乐声中拜天地、祖宗、父母、互拜。

与此同时，另一个重头戏在院子上临时搭起的地锅边有序的进行着。为了款待来宾，主家邀请了远近闻名的乡厨正在烹饪着一道压轴菜——麦子泡。

当地每当遇到婚丧嫁娶、老人祝寿、婴儿满月、修建竣工等重要活动，不论是农家小院，还是县城宾馆餐厅，除置办酒席外，都要用麦子泡款待亲邻好友。而客人就是再忙，宁肯不吃酒席，也要咥上一口油香扑鼻的麦子泡。

为了这碗麦子泡，厨师需提前几日做准备。澄城县气候因受夏季季风的影响，较为干旱缺水，这里这里出产的红薯，甜度适中，粉糯适口。当地人将红薯磨汁、过滤、静置后沉淀干燥的红薯淀粉，用文火煨制成劲道的红薯凉粉，这是一碗麦子泡的灵魂。而与绿豆凉粉、荞麦凉粉不同的是，制作好的红薯凉粉要切成薄片热烹。

一切准备就绪，乡厨便熟练地用炒勺挖出几大勺猪油，兑入加热的菜籽油用文火化开，再将盐、辣面浸入油中，用勺搅动，使呛人的辣子味不再尖辛刺鼻。后放入葱花、花椒等调料，入油后炸出香味，再将煮过肉的腥汤与清水一并入锅。等大火煮沸后，依次放入煮熟的麦仁、猪肉片、猪下水、豆腐、凉粉，一碗香气扑鼻的麦子泡就可以等待出锅了。

待结婚仪式结束，农家小院内十几张八仙桌已经摆放就位，主家和帮忙的乡邻一起招呼亲朋就座。桌上就座的亲戚朋友相互打着招呼，互相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一些趣事，帮忙的乡邻正在忙着抹桌子，整理筷箸，执事总管高声“开席了”，端盘子端菜的在席间穿梭不已，盘子、碟子一个摞一个，先冷菜，后热品，大荤小素，一道道美味佳肴接踵而至。酒杯在亲朋好友之间拱手交替，长者为上，把杯开席，你敬我一杯，我回敬你一樽，主家携妻儿逐桌敬酒拜会，喜悦的气氛中透着淳朴的乡情。

酒过三巡，喜宴的重头戏登场了，大红食盘端着九碗热气腾腾的麦子泡上桌而来。一碟辣子、一碟盐，帮忙的乡邻用竹笼提着雪白的馒头，川梭在席间，不断地为亲朋递上。年轻人蒸馍里卷几片碗子肉，就着麦子泡吸吸溜溜地吃喝。牙口不好的老人把馍掰成铜元大小的块状，用筷子一搅，蒸馍和油汤汇为一体，吃入口中，油而不腻，红而不辣，香气扑鼻。

对于中国人来说：从出生那天起，人生的重要时刻就跟饮食紧紧绑在一起。百日宴、升学宴、喜宴、寿宴，这些不同人生阶段的仪式感饮食，提醒着我们每一个成就的达成，也同时提醒我们不能忘记一路怎样走来。

作者 | 李子梨 | 关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