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之后（科幻小说）

作者 薛丹

廿五年之后，我终于盼到了十月五日这天。一大早，我就兴匆匆发动着最近才研制出来的流线型绿色小轿车，去给我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过生日。
我特意给枫老师带上了“神丹”——青春焕发丸!这药是我的老同学闫晴最近研制出来的高科技产品。她现在是西北美容学院的博士生导师。据说这药能使老年人的皱纹统统消失，特别能返还老年人一个光洁而亮晶的额头。据闫晴讲效果简直是棒极了。对了，这药还是我前天出差到西安从闫晴那里偷来的呢！反正我们是老关系啦，想她也不会计较的。我之所以如此做，是想让枫老师吃了之后，变得像他当年教我们那样声如洪钟而身似青松。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到半个小时，小车已经沙沙地转到了枫老师家门口。若不是我鼻子底下长了一个乖巧而动听的嘴巴，恐怕今天就别想找到枫老师家门了。我下了车，左手提了一盒蛋糕，不怕你笑话，比锅盖还大比字典还厚呢！我右手搂着满怀的香喷喷的白花绿叶，全都是含苞欲放的新鲜蓓蕾。右手小拇指还勾了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这里面是几本新书和可以插卡的数码播放器，因为我晓得枫老师特别喜欢看新书和听老歌，所以我前天便从钟楼书店和音像制品店精心选购了这些。

当我欣喜地登上那高高的台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去摁动门铃时，忽然一道强烈的白光，从旁边不远处斜射过来。咦，好家伙！不知啥时候，这里已静静停放着一架小巧玲珑的精致而新颖的民用直升飞机，比自行车大不了多少。我还来不及细看，门铃就被我颤动的手指给触响了。“哆来咪”的音乐唤出了一位笑呵呵的白发老头。哎呀，这么老，这么瘦，腰这么弯，背这么驼，只是双眼还似廿年前那般热情而亲切。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语文枫老师吗？

学生见了老师的面，欢喜得眼泪框框里转。还没有等我开口，枫老师便又惊又喜地叫道：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大发明家山丹丹吗？怎么廿年不见，就开成了如此皑皑的玉兰花了？我激动地笑道:枫老师，是我呀！你记性可真好，请笑纳学生的一片赤诚。就在我把满怀的鲜花献给老师时，门内忽然一窝蜂地涌出了成十个青年男女，每个人都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苹果和梨子……

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不都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吗？你看：毅春、罗剑、王磊、成园、成勇、文博、波涛、丽娜，还有那个永远漂亮迷人的罗珊！此刻他们全都举着苹果梨子而停止了咀嚼，惊喜万分地冲着我直乐，好像在嘲笑又好像在赞赏似的说：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老同学相见，大家甭提有多激动了。人人仿佛一下子都年轻了二十岁。大家欢呼雀跃地把我和枫老师拥进了温暖的房间。

屋子的客厅里，炉火正旺，炉火纯青，花香袭人，温暖如春。长长的绿色真皮沙发前，是一张长长的墨绿色蓝田美玉做面子的大茶几，茶几的正中，放着两大盆刚洗过的水果——苹果和梨子。而他们（除过老师）都在肆无忌惮地贪婪地啃咬着，仿佛八辈子没吃过似的，而老师则乐呵呵地吸着烟。我生气地对他们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吃老师呢？真是一点涵养都不讲！“哈哈哈！”一阵前仰后合的大笑袭击了我。而枫老师却一字一板地纠正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不是他们吃我，而是我吃他们呀！吃就要吃得痛快嘛……原来这苹果梨子是他们从绣岭的项强的地窖里“买”来的，这项强便是当年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身体壮得黑牛犊子似的……他现在是绣岭的水果大王了。与其说他们从项强那里买，倒不如说从项强那儿拿来的;与其说拿来，倒不如说人家项强兴高采烈扛来的……赶快尝尝鲜吧，项强这小伙子连口水都没喝就被人叫走了。枫老师一手拿苹果一手拿梨子直往我手里塞，而王磊则向我挤着眼不无讽刺地嘲笑道：还虚伪什么，不吃白不吃，吃到嘴里才是福。想不到都二十年了，他还是这副德行！

我们簇拥着枫老师，请他坐在沙发正中，我们呈弧形围坐在老师周围。这时，师母乘机送上一杯杯炙手可热的清茶。师妹（老师女儿）忙着给大家发糖，师弟（老师儿子）忙着给大家发烟。而枫老师则用小酒壶温酒，是他珍藏了多年一直舍不得喝得太白美酒。他边温边说：一滴太白酒，十里草木香。今儿个就让你师母为大家炒几个热的，再拼几个凉的，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老伴，我看还是先把那盘油炸花生米和那盘猪头肉端上来吧。……来，同学们，大家吃茴香豆吧！来来来，一饮而尽，啊？于是大家笑犹未尽地举起杯来，“吱”的一声，真是好酒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师生谈笑风生，枫老师还要给大家倒，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用手盖住了自己的杯子。

这时，聪颖的冯毅春赶忙转移了话题，她眉飞色舞地说：我现在是西安琢玉大学物理系教授，天天和学生们一起搞科研，就像当年枫老师跟咱们一样。每当我跟对象一起散步时，就会想起咱们当年初三那次大合唱，枫老师为“鲜红的太阳永不落”而吼哑了嗓子……大家轰的一下笑得不亦乐乎。枫老师感激不尽地说：多谢你还记得我，可这搞对象总不能一心二用呀！大家又一次笑得直不起腰来，而冯毅春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接着熊文博说：我现在是海南椰岛电影制片厂的技术总监，在我们全体同仁的一致努力下，我们厂一年要收入十几个亿呢！这时枫老师忙说：虽说钱多，可也不能挥金如土而中饱私囊哪！熊文博使劲的点着头并一再请老师放心。接着漂亮的罗珊说：我现在是大上海雄鹰飞机公司的高级设计师，专门研制飞机，今天我就是驾驶着自行设计并研制的小型民用直升飞机赶来的。哦，是吗？外边那架直升机是你的喽！你可真是自由而快乐的美丽小鸟啊！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而罗珊则谦逊地说：这其实也没什么，你不也驾驶着自己设计研制的小汽车吗？再说我们公司还要研制更微小更便捷的无人驾驶且多功能的直升机呢！啊，那简直太棒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赞叹道。枫老师也无比激动地感叹说：你们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后起之秀、后来居上、后生可畏，佩服，佩服！

这时，师母又呈上一大盘色香味俱佳的热气腾腾的酸辣白菜，枫老师忙着指挥大家举杯捉筷。这时大家一边喝着一边吃着，一边热情地同老师聊着。大家关切地询问着枫老师近二十年来的身体、生活和工作、家庭等情况。枫老师就一往情深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原来枫老师在教学之余，一直坚持业余写作，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与成园合作出版了一部反映当代中学生生活的长篇小说，名字就叫《青春无悔》，里面的主人公就是女篮8号！

听到这里，我们一下子都兴奋起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那个能征善战飒爽英姿的焦芸来！成园这时顺便介绍到：焦芸现在是蓝湖中学体育教师兼县体委女篮教练，本说今天要来的，可由于突然接到了一个临时比赛的通知，一大早便带着她的学生们乘专车去省体育场了。对了，连项强也被她拉去当临时教练了。

这时，枫老师好不容易从床下拽出一大捆崭新的书来，解开绳子，赠给了每人一本。嗬，这么厚的！大家一看，全都乐坏了。封面上的女篮8号，是那样的朝气蓬勃、锐不可当。让人感到分外的熟悉和亲切，她正同野马一般，带着球在操场上纵横驰奔……大家呼啦啦浏览着，都想在书里找到各自的青春倩影。因为那毕竟已经廿年了，谁又能忘怀那个青春似火的美妙的少年时代呢！

这时，只听枫老师轻声地呼唤大家：同学们，回去再好好地欣赏吧，现在咱们来好好地吃酒喝菜吧！啊？谁知罗莉娜竟因老师的这句话，笑得把酒喷了罗剑一鼻子。只见罗剑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并非常不满地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当年那样没出息！边说边用成园递过来的雪白的手绢拭去了一脸的酒水，然后把它没好气地扔给罗丽娜说：还不快给人家洗一洗！罗丽娜满脸羞红地嘟囔：洗就洗吧，瞧你那熊样子！大家又轰的一声笑了。枫老师乐得连连摆手说：好了好了，你们这些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这时，师母急忙催促我们吃饭。只见一张旋转圆桌当中摆着那个又大又厚的生日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青春不老，师生情深”几个粉红色大字，每个字的上面还夹着一个粉红色的寿桃。蛋糕周围插满了红红的小蜡烛。我们扶着老师坐了上席，大家都依次而坐，老师点燃了蜡烛，大家兴奋地轻声而有节奏地唱到：祝你生日快乐……（用英语）唱完之后，大家便鼓起掌来。我激动地站起来说：转眼廿年过去了，同学们，我们的语文老师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衷心地感谢他为学生奉献了一辈子。我们今天特意为他老人家过生日，现在让我们每人向老师敬酒，并说上一句祝福老师的话语吧！大家欢呼起来，熊文博第一个站起来举起了酒杯：我祝老师精神矍铄似东海云鹤，身体康健如南山劲松。嗬，不愧是我们班的高材生！王磊啧啧称赞道。成园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双手献给老师说：我祝老师寿同松柏千年碧，品似芝兰万古香。妙妙妙，到底是咱班的女作家！成勇异常地欢欣鼓舞，仿佛成园就是他的亲姐姐似的。我祝老师……，我祝……，我……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向老师敬酒并且祝福。

这时，老师早已老泪纵横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的学生们哪，感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土埋到脖子根的老朽，在这里，我顺便也祝大家勇往直前，因为前面有比这更美好的风景。来，让我们一饮而尽，共同祈祷明天会更好！虽然老师噙着泪水，但他的海量却使他脸上始终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是老师海量吗？不是，除第一杯外，其余各杯都兑进了五成的白开水。不是老师愚蠢，而是他太激动，太相信他的学生们了。老师兴奋得只是一杯杯地往自己嘴里倒……就这样，大家一边饮着舒心的美酒，一边抄着那盘风味独特的三原熏鸡。在吃过师母为我们赶制的火锅米饭后，大家又品味着一杯杯热气腾腾的香茗。然后就都又一次围坐在老师身旁，唱起了老师当年教我们的那首动人而热烈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一曲刚落，我不失时机地掏出“青春焕发丸”，双手捧给老师，深情地说：老师，衷心地祝福你梅开二度、青春永驻。只见老师小心翼翼地接过，十分用心地端详了半天，最终才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这哪是什么青春焕发丸呀，……此时此刻，我们每个人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气氛一下子凉了半截。只听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地慨叹道：……这……分明是薛丹那颗……红亮的心嘛！大家又一下子沸腾起来，都手舞足蹈地围着老师纵情歌唱……

接着，在我的带动下，同学们纷纷向老师赠送礼物。有送助听器的，有送老花镜的，有送录像机的，有送黑发膏的，有送505神功元气袋的，有送篮球的……这篮球是女篮8号专门托成园用网兜提来的。老师吃惊地看着这一切，激动地简直有些生气了，只见他热泪盈眶地说：你们……来了……就……就比什么……都好，送这些礼物就……就见外了，心意我领了，东西还是……完璧归赵吧！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都二十年没见面了，这怎么能行呢？这是我们送给您的生日礼物啊！你不收，就太瞧不起我们了！就是嘛！……

就在这时，摄影师刘波涛走了过来，递给老师一条雪白的手绢，就是罗丽娜洗的那条，现在已经烘干了，只见刘波涛说：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好了，老师，别这样了，我们马上就又要分离了，擦干您的眼泪，让我们永远定格在一起吧！老师顺从地点了点头，刘波涛很快支好三脚架，大家就都簇拥着老师站在了一起，刘波涛把镜头稍微调节了一下，就跑过来同我们站在一起，只听清脆柔和的一声“咔嚓”，像便照好了。刘波涛随之拉出一张又一张，并不停地在空中摔着，好让它干得快一点。于是，每人都拿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彩照。我们手忙脚乱地帮老师把那张彩照镶在镜框里，并把镜框高高地悬挂在那面雪白的墙壁的正中。啊，这廿年之后的一次激动人心的聚会！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可我们谁也不愿说出这两个字。我们怕让老师伤心。最终还是老师豪迈而亲切地说：亲爱的同学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也许我们今生有缘，如果有来世，我们当然仍然依然如此师生情长。可是，现在，就……就让我高歌一曲来为各位送行吧！啊？

就这样，我们心情沉重的流连忘返地缓缓步出老师家门，台阶上的师母深情地向我们挥手致意，走下台阶的老师，在他一对儿女的搀扶下，热泪盈眶地为我们送行……
看吧，敏捷的罗珊已经钻进了驾驶室，“叭叭”地打开了五颜六色的机灯，她正在发动直升机，快瞧，那银色的螺旋桨马上就要飞速地旋转起来了……

我们都奇怪老师为啥还不歌唱，更不知他将唱什么歌。我们都替他担忧，已经廿年了，他还能像当年那样慷慨激昂地声振林木而响遏行云吗？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过去了，老师始终没有开口，更令人奇怪的是，罗珊也没有发动飞机。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室里，手持全球通漫不经心地和谁说着什么，然后把那些五光十色的彩灯一下子都笼罩在老师身上尤其是脸上，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驾驶室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老师，就像当年她在老师的课堂上一样，而老师却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显得稍微地扑朔迷离罢了。我们便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五彩斑斓的枫老师。此时此刻，老师是多么地慈祥而美丽啊！

罗珊同学，你在玩什么把戏，时候不早了，请你赶快起飞！老师发出了苍老而浑厚的命令。

不！老师，请你赶快为我们歌唱！机舱里传出一个成熟的甜甜的女中音。

你起飞我就唱！老师显得很倔强。

你唱了我就飞！女中音显然比老师还倔强。

好好好，你们这些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老师终于妥协了。

在彩灯的照射下，老师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因为在此之前，我分明瞧见他在用手帕擦泪的一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下了一颗神丹。只见他吸了一下鼻子，清了一下喉咙，运了一口气，刹那间，一个刚劲有力嘹亮高亢的男中音便响起来了，竟是毛阿敏的《思念》！老师手舞足蹈，雄姿英发！……

第一遍唱完了，同学们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就在老师和大家精神饱满、荡气回肠地唱第二遍的过程中，忽然有人惊叫道：哎呀，罗珊不见了！于是，歌声便戛然而止，大家“哗”的一下跑到飞机跟前，可不是，彩灯光柱后面的驾驶室里，空无一人，只见光线暗淡，操纵杆上悬挂着一张雪白的纸条。我一把把它扯下来，一行醒目而清秀的钢笔正楷便被彩灯照亮了：

谨以此机敬献我学生时代的语文枫老师，衷心祝老师万事如意、好梦成真！

学生 罗珊

在您的歌声中

这孩子！枫老师不禁仰天长叹。

“嘀嘀”——遥远的巷子口，一辆轻盈的红色小轿车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稍一停顿，尾灯连闪三次，飞速一跃，眨眼间便融入了车水马龙的迎宾大道……

（指导老师 毛竹）

2021、8、水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