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活专栏 | 曹小优：享受残缺

坐在台阶上忽然禅悟，以为掌控了人生，生而为人，无非是被命运这盘壮烈的棋局而掌控。

曹小优

定居日本，毕业于东京大学，任职于VOGUE JAPAN 。

出版长篇小说《你看见我男朋友了吗》。

短篇小说《理由》所改编的电影获北美金熊猫短片奖最佳原创剧本提名。

生于秋日是件浪漫的事。这其中的道理，我近年才懂。年少时只觉得欢笑与热泪最好，如夏日的骄阳，如夜空中绚烂的烟火，撅获众人的瞩目与艳慕，在制高点欢唱与腾飞，那样才是无止尽地倾向于完美。回望二十多岁的每一天，似乎都被埋藏在密密麻麻的日程表里：洗漱就寝、工作和实习、学业与约会，连吃饭的时间都精确地计划到分钟。日复一日在这样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日程中，我读完了硕士，结束了实习，找到了工作，出版了小说，办好了婚礼，度过了蜜月。说来都是些事关人生转折的大事，恰好是在那短短的两三年间完成，于是身边常有后辈问，学姐，你怎么做到的，能分享你的日程表吗。好像做到这些，都归功于我懂得规划时间。

未必是懂得，但被说得多了，便信以为这是生活的真谛。那些年，我的确沉迷于掌控生活。若用现在的论调来说，想必算个极其“自律”的人，任何状况都无法左右我的要执行计划的节拍。生活是刻入秒针的律动，于是偶尔会错觉，自己是不是个被拧紧发条的闹钟，又或许是个活在自己撰写好的程序里的机器人。我操控自己的生活，操控学业与工作，操控情绪，操控亲近人的好感与喜爱。我在操控中得到了如我所愿的快乐和想要交出的答卷、得到的结果。

我操控无能所及范围内的一切，唯独不能操控天气。生日在雨季，一夜入秋，夏日的繁盛都像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喧嚣后的冷静让人难堪无比，彼时我最爱的竟是 花火大会上的一张告示，短短四个字写着“雨天决行”—— 算是碰到下雨，花火大会也会如期举行的意思——恪守成规的固执让我着迷。

但生活或许便如风如沙，当你越想握紧，越是会逃离。

不久后的一年，我经历了人生中一场较大的变故。和一位深交之久的老友生离，新换的工作史无前例重压，先生的母亲病逝，哪一个难题，都不是我“自律”与恪守便能操控。

记得那年秋天我在伦敦，因为搭错了巴士，只能沿着海德公园一路走。原本订好的行程统统被打乱，只能作罢，掏出地图然后画几个地点随心走。想去的博物馆关门了，那就坐在台阶上喝杯热咖啡看街头艺人拉小提琴；想买的书售空了，就随手拿几本排行榜里的故事和诗集，挑选一些画册给朋友做手信。书不如想要的那本精彩，但却看得津津有味，热咖啡在寒风里将我的双手暖得柔软，我往街头艺人的琴 盒里放下几枚硬币。坐在台阶上忽然禅悟，以为掌控了人生，生而为人，无非是被命运这盘壮烈的棋局而掌控。

伦敦的秋冬比以往更多雨，毫无意外，我生日的那天细雨蒙蒙，身边的人打趣说，你看啊，今天的天空，是不是这一季最流行的雾霾蓝。我忍不住笑，好像伦敦天空时尚了不少。

那个傍晚，我趴在床上看着雨雾中忧郁的伦敦眼。待到这般懂得拥抱残缺与不完美的年纪，身体里那些倔强的桎梏似乎也便烟消云散了。

晴和雨都是宇宙不可或缺的情绪，如果光有其中一种，难免觉得乏味。如果无法解读宇宙浩瀚的命题，操控棋盘般的人生，那么拥有一种能够随机享受快乐的能力也不错。毕竟这也是在短暂而苦闷的生命里，最类似于拆开礼物盒般的快乐了。

◐ 图、文：原载于《LOHAS乐活》杂志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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