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酒回灯重开宴

文/厕所所长

2018年的时候，我心血来潮注册了个公众号，名字叫Essay中转站，仅仅做一些学术文章的转载。随后一来工作事忙，一来人又懒散，断断续续做了一年，也就没有继续做下去。

时间一晃两三年，工作、买房、装修、娶妻，虽未生子，但也渐感人生已定，便又回头想起这个号来。以前就有很多朋友劝我，与其天天转载别人的文章，何不自己去写？我频频点头称是，可事到临头，往往又没了提笔的勇气。

前些日子，老婆要去江宁学习，我开车送她，顺道一游方山。山在江宁东南，与牛首山一东一西，遥遥相对。相传秦时，始皇帝嬴政东巡至此，见秦淮河蜿蜒盘旋，围绕此山，王气凛然不可阻挡，便命人断石垄，引秦淮河水北流，泄金陵王气，以固子孙帝王万世之基。我沿步道拾级而上，发现著名的定林禅寺就在山腰。寺门前游人如织，进寺右转，一方南宋的石塔像一位老者，欹斜在斑驳的铁质围栏中，显出一种饱经风雨的威严。但这威严很快就被放生池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破——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挤在这位年迈的老人前，硬生生把他那一股子威严，逼成了风烛残年的佝偻。

我既非冠者，也不是童子，一时没了游兴，匆匆绕寺一周，便挤在人群之中，仓皇下山。时值暮春，路旁高大的行道树枝叶婆娑，风过处竟有秋意，突然间空中一声鸟鸣，我猛一抬头，山门上四个金漆大字直撞入眼：回头是岸。这四个字我当然见过，在全国各地的寺庙，在各种各样的文字中，在人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中，至少见过不下一千遍，但是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真的在路上站定，回头。我看到了很多人，准确的说，我看到了很多脸，西斜的阳光下，一张张油汗淫淫的面容行色匆匆。他们走的很快，走得很远。他们没有回头。

那天回家，我突然着魔似的抓起了笔，像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一样，重新开始写诗。

两周之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给太平洋那头的师妹留了言。这个举动其实非常冒昧，我们只见过两次，我只知道她做过排版，爱读爱写。她本该在圣母大学（University of Notre Dame）继续学她的计算机，但读博未半而中道崩溃，跟我一样辜负了党、国家、父母和三姑六婆的期望，成了一文不名的硕士。我说我们弄个号吧，就当办个属于自己的刊物。没想到她竟然一口答应，我们只讨论了五分钟，就决定，重启三年前我注册的公众号。

万事开头难，最难的恐怕是给我们的公众号起个响亮的名字，但这一点我们竟不为难，由于我们两个创始人都不幸博士肆（肄）业，便决定把这号叫作“四页博士”，一方面，一纸文凭，正反对折，不过四页；另一方面，也权当纪念我们写了四页就写不下去的博士论文。随后就是微信号，我说，得有个朗朗上口的英文，这个你来。她随口一句never doctor，让我狂笑不止。我说这个可以。她说你当真啊？我瞎讲的。我说就这个，这个很好，然后我们就根据她码农的习惯，加了个下划线，叫never_doctor。

既然要写文章，我们又不想实名，那就得有个笔名。我想了想说，要不我就叫“厕所所长”吧，毕竟博士肆业，只能天天家里蹲了。她反复问我，你确定？你真叫所长啊？我说是的干嘛不行啊？她说，我就是想，万一你以后出名了，别人都叫你，所长。正争论间，我老婆也插了进来，说，是的，以后别人都叫我厕所夫人，怎么办？我说，那又怎样，庄子都说道在屎溺，你厕所夫人又如何！她亡以应。

师妹的笔名倒是大费周章了一番，我们讨论了很久，没有结果。她现在在Fedex工作，研究最优路径算法，我说你要不叫联邦快递员吧，符合肆业博士的人设。她说我不要，那是你的风格，我要起一个正经且土的名字。后来我又想了许多，都被她一一拒绝，我想，也许就像我非得叫厕所所长一样，她起名字，也应该有自己的倔强。

又讨论了很久，她最后决定管自己叫“三斤半”，她说三斤半鸭子两斤半嘴，正应了我们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说挺好，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感触。俗话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南京，师妹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去国怀乡，虽不忧谗畏讥，但该很想念又臭又香的南京烤鸭吧。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两个肆业博士，一个香港中文大学的失败者，一个圣母大学的loser，但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旅途中偶然相遇，他两个要在这笑加加的谈今论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