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也老了

周二，中考第一天。天气意外的给力，预报中的雨象征性地飘了一小阵，然后便悄然停止了，仿佛是送给中考的学子们的一颗定心丸。这一段时间的热词，除了高考中考之外，便是防汛抗洪了。连日来的恶劣天气，使得江水暴涨。尤其是新洲，江水已逼近警戒线了。教体局紧急招募了一批志愿者参加抗洪防汛工作，还动员新洲的居民进行了搬迁，专门设了临时安置点。

安心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晴朗朗的天，预报说下午有雨，虽然丝毫看不出雨水的痕迹。她望着各家阳台上挤挤挨挨的衣物，似乎想将全阳台的阳光都吸了去。此刻的阳光真的值千金啊！但愿这雨能止了吧！幸亏老房子拆迁了，否则此刻妈妈一个人住在乡下，道路被淹，又回不了家，不知道该怎么担心呢！她忽然想到，何不带妈妈去看看几百米之外的江堤呢！以前在乡下，江堤也是不远的，那时还有夹心圩，夹心圩里家家都分了几分田，他们常去夹心圩，江水上涨时候，夹心圩被淹了，江面显得更开阔了，真的有种白浪滔天的雄浑之感！现在来到了城里，那片夹心圩可能早就被淹了吧，只是很少再看到那片江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时常想到乡下的那片天地呢！

她来到妈妈所住的那个小区的时候，在菜市场门口经过了一下，往常那个时间段该是妈妈和一帮老头老太聊天的时间。那帮老头老太跟妈妈差不多都是拆迁后进城来投靠子女的，原以为妈妈进城后不熟悉周围的环境，住不习惯，谁知这想法是多余的，没出几天，她便认识了那帮老头老太，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们甚是谈得来。她去看妈妈的时候，听妈妈聊些从那帮老头老太那里听到的日常，无非是婆媳之间的琐碎和一些家长里短，偶尔，她对妈妈说，你听着就好，不能附和着说什么，也不要说嫂子的什么不是，嫂子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她对你也不坏，有什么手边活儿，你能做的，就做做，又不是插田种地，无非是扫扫地抹抹灰洗洗碗什么的，不然天天坐着看电视，也着急。妈妈说，我都晓得。知母莫若女，她其实也知道妈妈跟她一样，是个心里搁得住事儿的人，也只有她来了，她们娘儿俩可以随意地聊聊。

菜市场没人，她进了小区，在第一栋楼的拐弯处，她瞥见了妈妈的背影，她的弯弯的背部在冬青树丛里仿佛一条在浪花里潜行的鲫鱼的脊背，看着妈妈那简直与地面平行的背部，她赶紧叫道，妈妈！妈妈没反应，她又叫了声，这次妈妈依然没听见。她便跑了起来，边跑边叫，妈妈终于停下来了，回过头来看见是她，惊喜地叫道，你怎么来了？她说，放假啦！然后伸手准备去扶她，妈妈说，不用要你扶着的！她便说，那你把那个包给我拿！妈妈慢慢地将包交给了她，她在后面看着她一步步地往前挪着，先将拐杖挪出一步，然后再挪出左脚，右脚，一步步的，很慢。她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看着妈妈，心里有些怜惜和酸疼。等到上楼梯的时候，见妈妈先将拐杖立定，然后用右手使劲儿地拽着栏杆，将自己的身子拽了起来，一级一级的，她看着，想伸手去搀住妈妈，妈妈却说，你让我一个人走，还好些！也许她搀着她的胳膊打乱了妈妈的节奏，平日里她都是这样一级级地拽着栏杆上楼的。她只能罢手，在妈妈后面跟着，看着，然后问，你平时一手拿包一手拿拐杖，怎么上楼啊？妈妈说，包和拐杖一个手拿着。看着妈妈那副奋力地爬楼梯的样子，她心有些酸。妈妈老了。她不止一次地说，妈妈，你的背直起来啊！妈妈说，直不起来啊，我哪不想直起来啊！她 的腰部，是多年的腰肌劳损和颈椎病等等的积淀，医生也无可奈何。问她，你的腰怎么是这个样子啊？她说，月子里落下的，那个时候，连吃的都糊不上嘴，哪儿能做好月子啊！安心也知道妈妈的背一直都有些驼，但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加会如此的厉害！

每年暑假安心都会带妈妈去体检一次，然后住院一个星期，差不多都是吊水，吃药，将她身体内的血管清理一遍。她名之曰清淤。因为妈妈除了老毛病之外，其他都还行，只是这老毛病差不多都是老年人的病：高血压。脑梗。她对妈妈说，等我下个月闲些了，带你到医院检查一下。妈妈说，有什么检查头啊，又要花钱了，我怕你嫂子不高兴。她说，嫂子也是希望你能去检查的，这样大家都放心了 ！不要老是想着钱的问题，活着就有钱啊！

上楼了，到家了。她开了门，屋子里有些暗，看看天色，依然灰灰的。妈妈说，你去将我的衣服收进来，你嫂子把自己的衣服都收了，就我的两件衣服不收。她看看外面的阳台，真的就只有妈妈的一套衣服还挂在外面，在风里荡来荡去的，那是她端午的时候买的。便说，嫂子担心收了，你到时候找不到啊，这样，你要换洗的时候，一收便是，又不是什么难事。然后她说，我买了桃子，削一个给你吃吧！妈妈说，你今晚在这儿吃饭吗？她说不行啊，他送他爸爸回乡下了，晚上还要回来吃饭。妈妈可能有些失落吧。以前这乡下的时候，她差不多隔个星期回去一次，那时候妈妈便会准备些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菜，娘儿俩一个锅上一个灶下，边做饭边聊天，虽然老房子光线不是很好，老屋基墩上也只有她们两个，自从拆迁之后，年轻人都外出了，年龄稍微大点的，也都出去找事做了，只有像妈妈这么大的人，还独自守在村子里，不舍得离开。那时候她经常买些城里的小吃零食，跟妈妈边吃边聊天边看电视。现在她们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看着妈妈吃桃子，只是是坐在哥哥嫂子新房子里。妈妈见她坐着，非要将桃子切一半给她，她说，我在家里已吃了一个了，你自己吃吧。妈妈说，那你吃饼干吧！面前的茶几上摆着饼干，还是装在那个塑料袋子里，那是她上次来买的，同时买的还有爆米花，妈妈当时就装进了了大塑料瓶子里，已经见底了。妈妈说，你哥哥每次吃过饭后，往沙发上一靠，就拿过罐子，抓一把就吃。她笑道，我们家的人都喜欢吃零食，没办法。她记起了曾经下雨的日子，一家人坐在桌前边嗑瓜子边看电视的情形。如今，那个家不在了，曾经嗑瓜子的人也少了两个。不知道爸爸姐姐在那个世界里还会不会相逢，还会不会相识，还是不是一家人，还有奶奶和大伯。

她说，妈妈，哪天我带你去江边看看，今天天晚了。妈妈依然是那副慢吞吞的口吻，说，那有什么看头啊？她说，哪天我来早点，带你去过去走走，又不着急，慢慢的。安心知道妈妈的心思，她现在走路重心不稳，十几米就要歇一会儿，担心她着急。唉，妈妈呀，你什么时候开始在儿女的面前小心翼翼了啊！宁愿你像以前那样吩咐我们做这做那，那才是父母子女间应该有的样子。也许，子女成家之后，在父母的心目中，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属于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到最后留给父母除了腰弯背驼的体型之外还有就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找个时间跟哥嫂商量一下，带妈妈去医院体检。在他们的心目中，觉得这是矫情，烧钱，因为没生病去医院干嘛？可是在妈妈这个年龄，尤其是老年慢性病缠身的情况下，每年的体检是必须的，到时候她少不得抽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医院陪陪妈妈。有些事，做过了不一定有用，但没做一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