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到齐敏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公共阳台上洗头，消息是邻居谢晶晶告诉我的，她和齐敏是老乡。我不禁愣住了，泡沫水趁机往眼睛和脖子里灌。

算了一下，我有一年多没见齐敏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前年冬天，那天她从老家来出租房搬东西，走廊上碰到，我不禁愣了一下：记忆中又白又胖的她，此刻虽然身材还是发福的，但面容黑瘦，带着浓浓的悲怆和苍老。

我问她：回来了？她说：回来搬东西。我又问：还回来吗？她说：不知道呢。

接下来我不知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齐敏可能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也可能为了抒发心中的苦闷，主动说起了离婚的事情：

王八蛋四喜被那个狐狸精勾了魂，铁了心不要我了。他说如果我答应离婚，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还能给我点钱，不答应的话，他就和狐狸精远走高飞，再不回家，更不会给我生活费。我没办法只能答应，昨天刚办了手续。

我想起四喜曾经屁颠屁颠跟在齐敏身后，求她允许他出去打一圈麻将时的谄媚样，虽然对他出轨早有耳闻，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走上抛弃发妻这条路。

我安慰齐敏说：敏姐，这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了，你好好的，未来不一定比跟着四喜差。

大概是被我这句话激发了愤怒和斗志，齐敏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气哼哼地说：你说得对，老娘再嫁一定不会比四喜差！

她说这话时因为激动喷出的唾沫仿佛还在脸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02

齐敏是我家曾经的邻居。我们租住的那幢楼可能是这个城市最老、最破旧的，老式建筑为了尽可能利用空间，格局上丝毫不考虑美观和方便。

顺着楼梯旋转而上来到四楼，左手边是三间并排的屋子，我家住最西边那间，齐敏和老公四喜住最东边。因为屋前有走廊，阳光不能直射，所以屋里异常昏暗，赶上多云、阴天的天气，哪怕是白天也要开灯。

楼梯的右手边是露天阳台，东西两边各搭一个简易棚子，东边的是公用厕所，西边的是公用厨房。

为什么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原因无非是便宜，虽然后来不论是我家还是齐敏家经济上都有了很大改观，但因为住久习惯了，都没有搬家。

齐敏长得人高马大的，嗓门也大，生气的时候在公共阳台上骂人，四层高的楼，我在楼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虽然是直脾气，但人耿直、热情，所以和大多数因为拥挤而经常吵闹不休的邻居不同，我家和齐敏家一直相处得不错。

齐敏和四喜二十出头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刚开始的几年因为没什么文化，一直辗转在各个工厂打工，攒不下钱连孩子都不敢生，后来生了孩子也只能放在老家，齐敏说她当时做梦都想多赚点钱，好把儿子接到城里一起生活。

后来四喜靠着开车的手艺应聘到了一家长途客运公司当司机，那几年我们所在的城市飞速发展，大小工厂栉比鳞次，前来打工的人络绎不绝，也间接带火了长途客运行业。

身在其中的四喜不仅工资水涨船高，还找到了另一个赚钱的门路：偷偷载客。就是给熟客便宜的价格，让他们不用买票偷偷上车，而钱自然落入他的口袋。

就这样，四喜一个人的收入便足以养活一家人了，齐敏本就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现在吃穿不愁了，她赶紧辞了工作把儿子接到了城里，全心全意做起了家庭主妇。

03

这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全职主妇生活在儿子上幼儿园后，发生了一些变故。

儿子刚上幼儿园时，齐敏不想干待着，就去了家附近的超市当导购员，但因为她待得久了不习惯上班，再加上儿子虽然上了幼儿园，但平时的大事小情也不少，四喜又经常不在家，齐敏坚持了几个月后又辞职了，再次开始了全职主妇生活。而此一役，她对外面的世界再也没什么期待了。

可不上班，新的问题又来了，白天儿子去上学，她一个人觉得太无聊，就渐渐迷上了打麻将。

齐敏对麻将既痴迷又不痴迷，痴迷是指她花了大量时间在麻将上，是附近麻将馆的常客，不痴迷是指她从没因为麻将耽误过正事，输赢也基本持平，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嗜赌。

但没有经济条件便没有话语权，四喜很讨厌齐敏打麻将，为此和她吵过无数次，但也许真的是太无聊了，齐敏依然会趁着四喜出车不在家时偷偷打。

有一次四喜因为调班提前回了家，回来后看到家里冷锅冷灶，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跑到麻将馆不由分说就连拖带拽把齐敏薅回了家里。

一个在气头上，一个又是暴脾气，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就在在阳台打了起来，齐敏纵然再人高马大，毕竟是个女的，虽然我们极力拉着，没一会儿还是让四喜揍了个鼻青脸肿。

经过朋友的说和，虽然两人很快和好了，但我能感觉到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四喜出差不会再带齐敏爱吃的水果回来，而齐敏也不再那么频繁地去麻将馆了。

她开始对着菜谱研究各种菜式，有时会惆怅地说四喜嘴巴越来越挑剔。

你很难说清这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潜意识想从顶梁柱那里获得更多益处，中年夫妻，不论是爱情还是生活，面目都模糊不清。

04

转眼儿子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因为没有学区房，又不想让儿子读民工学校，四喜安排齐敏带儿子回老家去上学。

齐敏本来不愿意，但一是放不下儿子，二是拗不过四喜，只好不情不愿地带着儿子回了老家。

齐敏回老家后，我开始隐约听到关于四喜出轨的传闻，也许因为齐敏不在这儿，大家不再有什么顾虑，没过多久便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大致轮廓：

四喜往返跑长途的两个城市相隔较远，早上出发夜晚才到，因此每次都要在那个城市住一晚，不知怎的，一来二去竟和那个常住宾馆的女老板搞到了一起。

开始时我对这话还将信将疑，直到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四喜趁着夜色把一个女人带进了他家。

这期间齐敏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她来看四喜的频率明显提高了，有一次闲聊她郑重其事地问我：你有没有看见过四喜往家里带什么野女人？

我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她，只好委婉地说：夫妻分居不是长久之计。齐敏听了，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她说：女人活着可真难啊！

再后来四喜开始公开带着小三儿进出，据四喜说她不只性格温柔，还会赚钱，齐敏简直和她没法比。说实话，那女的确实比齐敏漂亮、年轻，但婚姻是能这样作比较和选择的吗？

05

人到中年，即使面对丈夫实打实的出轨，齐敏依然不愿意离婚，她没收入、没房子、没文化、没技能，离婚后又能何去何从？

为了不离婚，她甚至主动透露了二女共侍一夫的想法，只要四喜不离婚，每个月按时给生活费，她愿意在老家带孩子，不干涉四喜在城里的生活。

但小三儿不同意，因为她也怀孕了，她说自己的孩子需要名分，于是就有了二喜回家逼迫离婚的一幕，齐敏只得含着泪、怀着恨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将近二十年的婚姻，除了恨和几万块钱，齐敏什么也没得到，就连倾注全部心血的儿子也判给了四喜。

这件事四喜倒没逼她，但儿子的抚养权她要不起、也不敢要。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能有什么活路？

对于离婚，齐敏心有不甘，四喜为自己的变心不停找补，所以哪怕办了离婚手续，两人也没能各自安好，时不时发生争斗。

这世上最毒的东西大概就是变心老公的嘴巴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和猥琐，他们可以把曾经的枕边人说得一无是处。

四喜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耻，逢人就说齐敏的不是、自己的不易，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汇聚到一起，再加上吃瓜群众的改编和传播，渐渐变成了以下版本：

齐敏好吃懒做，结婚多年几乎没上过班；齐敏嗜赌如命，为了打麻将可以家务不做，孩子不管；齐敏性格暴躁、对公婆不敬，吵架时甚至对公婆动过手；齐敏还不检点，在城里时和打麻将的对家眉来眼去……

齐敏是烈性子，她自然听不得这样的污言秽语，又不知该向谁去解释、澄清，于是她找人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文章讲述了她和四喜从相亲到结婚、再到因为四喜出轨逼她离婚的详的经过，然后复印了无数份，到曾经生活的村子、镇子张贴。

也许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她在张贴揭露四喜罪行的广告时，没有注意到疾驰而来的大卡车，而被卷进了车底，当场身亡。

当谢晶晶绘声绘色把当时的惨状描述给我听时，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贯穿脚底，不禁想起了她怀着宿命感和我说“做女人真难”时的神情……

骑白马的贝玛：

头条号签约作者。左手带娃，右手创业，空闲时间两手码字的80后宝妈+警嫂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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