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对死亡产生强烈的恐惧与震撼，源于小学时一个同学的意外离世。

那种明明这个人昨天还在眼前活蹦乱跳，今天却被埋在一堆黄土下的感觉，实在过于恐怖，以至于现在的我想起来，仍然忍不住打寒战。

那是我小学五年级的事情。某天，同学小琴没来上学，老师询问谁知道原因的时候，她家附近的一个同学说：老师，她昨天跳井死了。

其实我那时候对死亡还有点懵懂，但听到这个消息，心脏还是抽搐了一下，震惊、恐惧、悲伤等多种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实在想不明白平时那样沉稳的小琴，怎么会做出跳井这么惨烈的决定……

01

小琴成绩很好，从没掉出过班级前五名，老师也喜欢她，不只是因为她成绩好，还因为和我们这群从来不知道主动学习为何物的疯孩子相比，她是班里唯一一个会自主学习的学生。

我和小琴算不上要好的朋友，但也曾聚在一起天马行空地畅想未来，我那时候的梦想是成为电视剧中那种雷厉风行的职业女性，而小琴说她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毕业后去冰岛工作生活。

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冰岛也是比较冷门的国家。

当时我并不明白，小琴为什么要去这么遥远的国度，知道多年后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全球国家男女平等排行榜（冰岛一直名列前茅），我才隐约明白她的意图。

小琴性格内向，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我以为是因为家里比较贫穷的原因（其实那时候谁家都不富裕），但和绝大多数因为贫穷总是穿得又脏又破的学生相比，小琴虽然穿得破旧，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

有次我特别羡慕地对她说：你妈把你衣服洗得真干净啊。她听后低下头、小声说：不是我妈给我洗的，我家的衣服都是我洗。我又问她哪来的水，她自豪地告诉我是她自己摇上来的啊。

我听了特别诧异。因为我家乡经济落后、气候干旱，没有自来水供应，所有用水一律都是用辘轳一桶一桶从几十米深的水井摇上来的。

摇水需要很大的力气且危险，所以我们从小就被告诫：离井远一点儿！小琴居然敢自己摇水，我觉得她太厉害了。

02

小琴家和我家虽然同属一个村子，但因为离得很远，日常生活中并没什么来往。

她们一家四口，我从没见过她爸爸，听说他常年在外打工；妈妈的话也只见过两次；倒是小她十岁的弟弟，因为农忙时无人照顾她总带去学校，我见过多次。

记忆中，她妈妈就是一普通的农村妇女，和身边所有婶婶娘娘一样，苍老、粗俗，带点儿中年女性特有的那种精明。

第一次见她，是她来学校进“抓”小琴。那天我们正在上课，她突然冲进教室，一把揪住小琴的衣领，连拉带拽地往外拖，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地说：死丫头，我一转身你就跑没影儿了，我忙得要死你不在家带弟弟，谁管他？

小琴瑟缩着脖子不肯走，她妈妈的巴掌不由分说便打了下来，没一会儿工夫，小琴脸也肿了、头发也散了，要不是几位老师闻讯赶来拦住了小琴妈，真不知道她还会下怎样的狠手。

原来小琴妈不想供她读书了，便找了个借口让她在家照看弟弟，但小琴不愿意，趁妈妈不注意偷偷跑来了学校，没想到妈妈居然追了过来。

第二次见她，是在镇子的大集上。她领着小琴的弟弟在买水果，一边认真地挑选好水果一边急急地剥了一个橘子塞到男孩手里。

那副慈母样儿，让你实在很难把她和气急败坏抓女儿回家的恶母亲联系在一起。

在农村，重男轻女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秘密（其实不只是农村，全世界都有这样的情况），甚至连谈资都算不上，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所以没人能想到，小琴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去对抗这种不平等。

03

事情的起因源于特别小的一件事，简单说就是，一根分配不均的黄瓜。

前面说过我家那里比较贫穷，老乡为了改善生活几乎家家都有个小菜园，春天种上些豆角、黄瓜、西红柿之类的秧苗，到了夏天就能吃上平时很少见的、新鲜的蔬菜了。

其中，最诱人的莫过于黄瓜和西红柿，因为可以直接生吃，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那不是蔬菜更像是水果。

某天放学小琴回到家，弟弟正坐在门槛上吃黄瓜。菜园的第一茬黄瓜下来了，此刻正在弟弟嘴里咔嚓作响，嫩绿的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脖子上，每一声脆响、每一滴汁水都在诉说着黄瓜的鲜美。

小琴对妈妈说：我也想吃黄瓜。正在侍弄菜园的妈妈连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大的了，你再等两天吧。

要是别的东西，估计小琴也就像往常那样算了，可她实在抵挡不住新鲜黄瓜的诱惑，就气哼哼地回嘴：凭什么每次都让我等，我就要吃。

妈妈就商量弟弟让他给姐姐吃两口，但弟弟执意不肯，还赶快咬了两大口，眼看着黄瓜就要被弟弟吃完了，小琴急得上手去抢，就这样在姐弟俩你来我往的推搡中，弟弟不小心跌到了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小琴妈一听宝贝儿子哭了，哪里受得了，气得抄起手边的棍子就打，一边打一边顺手把小琴已经送到嘴边的黄瓜给夺了下来，还给儿子。

小琴也哭了，她问妈妈：同样是你的孩子，为什么每次你都向着弟弟？小琴妈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不耐烦地回答女儿：你能和你弟弟比吗？小琴不甘心地又问：你们是不是有我弟弟就足够了？小琴妈随口说：是呀，不然呢？

听到妈妈的话后，也许是心灰意冷，也许是想报复父母让他们后悔，也许是觉得未来没有出路，小琴突然跑到井边，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

听到扑通一声巨响，小琴妈才回过神来，但她被吓得慌了手脚、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等她手脚并用爬到附近的邻居家求人帮忙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小琴就这样走了，轻得像一声的叹息，消失于无声无形。

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她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型，笑起来有两颗漂亮的虎牙。她总是倔强地、孤独地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演算数学习题，那样子，仿佛外面的热闹、喧嚣与她毫无关系。

以前，因为对重男轻女境遇的感同身受，我痛恨过小琴妈，觉得她是把小琴逼死的罪魁祸首。现在是更复杂的感受，与痛恨相比更多的是可怜与无奈。

是什么塑造了小琴妈的思想与意识？如果她受过足够的教育，如果她一直生活在平等的环境下，如果她看到过女性也能独立、自尊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对待小琴的态度会不会因此发生改变呢？

唉，说到底，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骑白马的贝玛：

头条号签约作者。左手带娃，右手创业，空闲时间两手码字的80后宝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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