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采 禾

一早起来,阳台上的山丹丹花盛开了。

六片花瓣,橘红色,弯弯的,向上翘起,花蕊也是橘红的,花粉密密匝匝,拥挤成浓烈、艳丽的红,晨光中,挂在纤细的花径顶端,微微晃动,像一盏小灯笼,

明艳,动人。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这株山丹丹花,是一位老婆婆送的,遇到这位婆婆是在进山的路上。

五一假期, 回韩北老家,午饭歇息后,和堂姐一起,驱车进后山,我计划去虸蚄庙拍点照片,堂姐则想去小岭山村看看她年轻时曾教书的学校。

北方大山里的五月,气温还不是太高,放眼望去,树初绿,草初生,地里各式的庄稼刚刚冒头,泛黄的绿色,疏疏密密,点缀在远山近岭的广袤黄土之间,暖暖的春风里,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划破了大山的沉闷。

车颠簸过坑坑洼洼的五里圪廊大坡,过土河坪,移坪,向右拐一道急弯,下坡,到虸蚄庙村,拿钥匙的村干部已经等候在那里。停车拍照,如黛青山,疏影村落,庄严庙宇,一片古朴静谧中,镜头里的车子实在有点违和。虸蚄庙傍路而建,位于弯曲的乡村公路边,周围农田围绕,除了庙外小小的空地,再找不到停车之处。只能掉头上坡, 停在村子里的开阔处,再步行下去。

村子里,弯弯的路边,几处农舍坐落,临路的外墙刷一色儿的白,一处旧房子的半截土墙后,一位老婆婆趴在那里,怔怔的,随偶尔路过的车辆、行人,木然的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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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和村干部一边走一边攀谈,说起虸蚄庙的许多故事,说起这大山里曾经的红火热闹,说起她在这边教书时的情形。说是她们那一批有十几名教师,一起相跟进山,沿途的小村子里,几乎都有小学校,他们那一批年轻的教师便一路欢歌笑语,走一路分一路,各自去自己教书的村子驻守。而现在,这一大片后山中,7个大队七八十个自然村中,烧高脚,牛家岭大队所辖四十多个自然村一户人家都没有了,村子消逝,只剩一个村名,剩余的村子也有90%人走村空,整座大山之中,学校更是不复存在,在堂姐的叹息声中,那袅袅炊烟,朗朗书声,那孩童们的欢笑打闹,皆成过往。

爬高,走低,小小庙宇,远山近村, 尽收镜头中,不知觉,一个多小时已过,告别村干部, 踏归途。

下午四点的阳光,温温柔柔, 穿过几株高高大大的老槐,投影在水泥路面,婆娑,斑驳,树荫下一处荒草满地的院落, 几间破败倒塌的土屋,静静的,伫立在下午的阳光里,苍凉、孤寂。

上坡,拐弯,边走边拍,镜头里,又见那位老婆婆,还是那样的姿势,枯树皮般的双手托在残破的扣了一溜高低不平的灰瓦的黄土墙头上,蓬乱的随风飘摇的一头白发下,饱经风霜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纵横交错,向里包的嘴唇紧紧抿着,护着缺了牙齿的口腔,浑浊的双眼木然望向前方,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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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刻骨的孤独涌起,眼睛顿时迷蒙。

目光穿过老婆婆佝偻的身躯,远处,蓝天、白云,眼前,绿树、红墙。

“老人家,你村儿有几个人了?”

“ 仨 。”

“你家了?”

“一个。”

“老人家,你家就你一个人?”

“小的走了(方言, 去世的意思)20年了,闺女走了10年了,老汉走了5年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老婆婆似答非答,喃喃而语。

刚才迷蒙的眼睛再次湿漉漉,哑然,无语,竟不知该再问些什么。

而老婆婆却无悲无伤,还是一脸的木然,仿佛在讲别人家的事。

扭头,转脸,平复。

总觉得这位有点怪怪的老婆婆身上一定藏了好多故事,好奇心驱使,却也不便再问究竟,便转了话头。

“老人家,您多大岁数了?“

“85来。“

“你村儿有老八路没有,有烈士没有?”

“有了,俺老汉就是。”

这段时间,因着手收集抗战时期普普通通老百姓的英雄故事,以寻找太行精神背后普通民众身上的闪光点,每遇到经历抗战,从烽火岁月中走过来的人,就觉得得了宝似的。突然听到老婆婆这句话,兴趣大增。

“老人家,俺们能不能进你家看看了?”

“行,有甚不行了。”

老婆婆缓缓转身,拐杖指处,一座老房子,刷了白的黄土围墙低低矮矮,拱式门洞,灰瓦铺顶,几块木板拼成的两扇简易街门上,红色的春联缺了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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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老婆婆进去,土院,土屋,小门,小窗,一条砖砌小道从街门口直通正房。

进屋,靠东一盘大炕,占了半间屋子,一张大塑料布上,卷了一摞半旧的铺盖。墙边摆了陈旧的桌子、柜子,柜子上面暖瓶、油壶、锅碗家什,挨挨挤挤, 一只双耳浅口铁锅里是中午剩下的饭菜。

老婆婆脱鞋,上炕,从炕角拿出一个包装纸盒,摸摸索索,从纸盒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套袋子,层层打开,最后终于抖露出来了各式各样的大大小小的证件、“抗战功臣”“光荣之家”的牌匾、压扁了的光荣花……红扑扑的摆了一炕。

彼时,一束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透过窗台上绿色的红薯秧苗,照在老婆婆跟前,各色的红,分外耀眼,昏暗的小屋顿时光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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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一个地翻看,一个一个的故事呈现。

老婆婆家老汉(方言,丈夫的意思) ,韩三孩,1926年2月生,抗战功臣,1945年平汉战斗中负伤,左肘关节贯通伤,左胸、右大腿枪伤,致残疾,因身体残疾又没文化,战争结束后复员回村务农,年轻时,历任村干部,五年前去世。

老婆婆,魏小兰,1936年生,85岁,孤寡老人,低保贫困户,残疾军人遗属 ,15岁入团,18岁入党, 年轻时历任村妇联主任。

在山丹丹花开满山红的季节,17岁的积极上进的魏小兰嫁给了邻村退伍回家的战斗英雄韩三孩,夫妻同心,携手前行,带领村里的百姓,建设家园。

“当时,可积极了,甚也做过,经常出去开会,记得支援修关河的时候,俺老汉带上大部分人走了,村儿就剩下一个男劳力,我就领上全村的妇女,包揽了除了摇耧之外的所有农活……”

“唉!现在老了,甚也做不了了,一个小的、一个闺女都走了,老汉也走了 ,村儿没学校,大山里也没个好营生,孙的们也跟上各家孩子到城里打工了……”

攀谈之间,心情特别沉重,堂姐从包里拿出些钱送给老婆婆,老婆婆一再推脱,堂姐硬是塞给了她。

天色渐晚,和老婆婆告别,走出屋子,残阳斜照,西屋的影子,树的影子铺散了一院,印在东边杂屋间的黄土墙上,阴影里,一只老猫迈着缓缓的步子走过来,卧在了废弃的石磨盘上,朝着我,幽幽的看过来,整个院子越发的静谧、孤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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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的们,等等,等等……”

“来我送送俺孩们……”

老婆婆拄了拐杖,急切地跟了出来。

“你们真是好人啊,这世上真是好人多啊!前些年有一天下雨,武汉来的路过的好好看看一个媳妇,见了我就把雨伞送给我了,说她们坐车走呀,不怕下雨。前一段修路的一个精精干干的后生给我送来好多吃的,还有民政局,关局长,好人,还有……好人多啊 ……”老婆婆感叹着,絮叨着。

“你姊妹俩,好人才,好身架,你们这么好,我实在没甚奉补你们的,来,给俺孩们挽上些山丹丹,山丹丹是药材,还值些钱了,有人专门进山买了……”

院子中间的几块砖头上,一个黑黑的砂罐里,长了七八株寸把长的山丹丹花苗,老婆婆楞是要全部移出来送堂姐和我。

看到老婆婆枯枝般的手中几株嫩嫩的花苗,不由一阵唏嘘,脑中冒出“想当年俺也是山丹丹,现如今却成了个光杆杆”这句乡下俗语。

“老婆婆,你会唱山丹丹的歌吗?”

我急切地想缓解这份孤寂、凄凉的压抑。

“会!”

“山丹丹开花背洼洼红,我送哥哥当红军……”

“我上那个前线理应当,解放军为咱们打胜仗……”

爱唱歌的堂姐与老婆婆拉起手来,一唱一和。

阳光下,歌声中,老婆婆的脸上没了木然,尽是欢喜。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2020年8月发表于《山西晚报》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作者: 采 禾,山西武乡人,作家,《蜀葵花开》主编,爱文学,爱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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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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