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十四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十四章


作者 林艾


与刘宴雄下乡当知青不同的是刘平安顺利参了军,这当然离不开刘家辈分最高,权利最大的刘秦泰的帮忙。虽然刘平安政审颇费周折,好在“挖肃”运动已是强弩之末,莫须有的“内人党”罪名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淡离了人们的视线。刘睿他们那些北平和平起义人员也按人民内部矛盾待遇,也就是说父亲的问题没有成为儿子参军的绊脚石。擅长文艺也是刘平安顺利当兵的另一个原因,招一些能歌善舞的青年组成文艺团体,经常深入基层慰问演出,对提高官兵们的士气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北京军区某军驻扎在北方重镇大同,刘平安兴致勃勃的去了大同。他本以为到了部队还像在集宁的红小兵文艺宣传队一样东西南北演出,当他走进军营才知道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当时正值中苏关系最为紧张时期,珍宝岛的硝烟刚刚散去,毛主席发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战略部署。刘平安一到部队便被分配到了大同北郊的大山深处修建战备工程。这里扼守大同的门户,地形极为复杂,高地的右侧京包铁路通过,高地的左侧208公路曲转回旋。把守住这个关隘,就能确保大同安然无恙。如果说集宁是中国北方的第一道防线,那么大同便是第二道防线。集宁往北一直到二连浩特再没有大山和关隘,六七百里的平川远看像似山,走进只是光秃秃的土丘。一旦开战,苏军的装甲部队就会长驱直入,集宁北边属于不设防地区。

每天清晨,刘平安和其他新兵一样,吃过早饭,钻进山洞,开钻打眼,填埋炸药。随着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刘平安他们便用手推车往外拉运石块和泥土。午休两个多小时,再重复千篇一律的“营生”,下午收工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每天就像老鼠一样在大山里钻来钻去,就跟劳动改造没有多少区别。开凿山洞经常塌方,不时有死伤的战士被抬走。大家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就这样不死不活地熬着,还不如战死在战场,当一个英雄烈士也不枉来到这个世界一趟。

刘平安有些生不如死的感觉,报名是来当文艺兵的,怎么就挖起山洞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大哥刘宴雄到牧区安家落户呢?从十二岁开始就在文艺宣传队唱歌跳舞的刘平安,从来没有干过如此繁重的体力活儿。双手都是血泡,没等旧泡痊愈,新泡又在手掌生根发芽。刘平安伸出双手与排长请假,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排长臭骂了一顿:“老子三年都没休息过一天,你才干了几天,死也死在山洞里吧!”

刘平安委屈地掉下来眼泪,说是人民子弟兵不打骂群众,上级就当着全体战士的面侮辱他,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当晚,在简易工棚的营房里,刘平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望着窗外清冷的残月,听着身旁战友们熟睡的鼾声,往事就像电影镜头一幅幅地回放在眼前。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他把新军装穿在了身上,母亲、弟妹围着他转。妹妹刘乐萍瞪大了杏颗般的眼睛:“二哥,好潇洒,你是我见到的最英姿飒爽的军人。”刘家按照叔伯弟兄的排名刘宴雄为老大,刘平安为老二。

刘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我长这么大,没给家里干过多少活儿,这就又要走了,以后还得你跟喜安照顾爸妈。”

李芳菲望着眼前的儿子,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不要想家……”母亲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按说刘平安从十二岁起经常在外演出,回家倒像住店似的新鲜。可这当兵一走就是三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每个孩子都像自己的指头,伤着哪根儿都疼。

刘睿倒是比较平静,儿子当的是文艺兵,又不是战争年代,要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说不定哪天又回集宁演出来了,还能见不上面。只是这个儿子的身体比较单薄,性格有些柔弱,举手投足像个女孩子。当父亲的更希望儿子威猛强壮,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喜安,你哥明天就要去部队了,你想对他说些啥呢?”刘睿不知道该如何嘱咐儿子,便让刘喜安说上几句。

刘喜安停顿了片刻说:“二哥又不是上前线,文艺兵扭扭捏捏没劲,要当就当坦克兵,轰隆隆呼啸着多威风。”

刘睿笑出了声音,他对喜安的雄心壮志非常满意。

李芳菲却心事重重地说道:“招的是文艺兵,妈才同意你去的,要是战争年月,谁去干这个?如今孩子们不是去兵团,就是上山下乡,实在没个出路,也只能这样啦!”真是儿走千里母担忧。

残月已经落到了西山后边,本来漆黑的夜晚更加伸手不见五指。刘平安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真想像塌方牺牲的战士一样那样长眠在山坳,再不用受挖山洞劳累之苦,再也听不到排长的责骂声。

第二天上午太阳都一杆子高了,工地上还没看到刘平安的身影。排长便走进了营房,他上前摸了摸刘平安的额头说:“不烧啊?”

刘平安闭着眼睛不说话,排长如果动手,他就跟他拼命,要死就死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排长终于开了口,“太累了,你就多睡会儿吧!小刘,别恨我,常年像耗子一样钻山洞,大家心里都烦。”

刘平安就像不认识排长似的睁开了双眼,排长用满是老茧的右手抚摸着刘平安不算宽厚的胸膛,“好好歇着吧!”他给刘平安盖好了被窝,转身离去了。

刘平安流出了眼泪,排长不但给他赔礼道歉,还用宽厚有力的手掌慰藉了他的身心。他很想让排长的手掌在胸前多停留一会儿,或者抱住排长大苦一场。自从进入战备工地以来,刘平安好长时间没有生理正常的冲动,开山挖洞之劳累,思想负担之大,逐渐丧失了男子应有的雄壮。有一句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假,温饱思淫欲。此地就连命都保不住,还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

排长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看见刘平安实在难干开山挖洞等重活儿,便安排他去做点燃炸药的活儿,就是把炸药的引信点着,撒开双腿往外跑。这项工作虽然危险,但也比较清闲。就在刘平安逐渐适应了战备劳动与大家建立起友谊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上边的通知,让他前往军部报到去当文艺兵。刘平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右手用力拧了大腿一把,感觉有些疼痛,这才知道不是在梦中。

事情原委是一个也叫刘平安的新兵去了军部文工团,这个人没有一点儿文艺细胞,吹拉弹唱一窍不通,就被退回了工地,能歌善舞的刘平安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文艺兵。看来,父母给孩子起名字尽量用些偏僻的词汇,省的阴差阳错出问题。如果刑事案件张冠李戴脑袋搬了家,就再也长不起来了。

刘平安离开战备工地的时候,排长紧握着他的手说:“我早就有预感,你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人。有时间常回来看看弟兄们,见了面又不知道缺了谁?”

排长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伤感,低着头不说话。大部分青年到部队走上个三年五载,回去便能安排工作,这是那个年代最好的出路。有的未出征身先死,与初衷的想法就大相径庭了。

排长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上前拥抱了刘平安,“别忘了弟兄们,听说你的舞蹈相当不错,也来工地让我们开开眼?

刘平安觉得排长的胡子硬扎扎的,就像一个女孩似的脸红了,“一定回来,我把最好的舞姿奉献给大家。”

众人一片叫好声,每一位战友都与刘平安握手告别。他刚接到通知恨不得拔腿走人,此刻却有些依依不舍。他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眼圈立刻红了,部分战友饱含热泪与他拥抱告别,刘平安又一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文工团与某师部在一个大院,这里地处大同西郊的武周山南麓,距北魏时期凿刻的云岗石窟大约两三里地。兵营虽然与古老石窟近在咫尺,环境面貌却大不相同。云岗石窟前边是一条通往西山煤矿的道路,每天成千上万辆马车、拖拉机、汽车从石窟门前通过,就连大佛的脸都染成了黑色。众佛们一年四季俯瞰着前边低矮简陋的民居和绝尘而去的车辆,心情灰暗到了极点。这里根本不是净土和极乐世界,倒像一个嚣杂繁忙的矿区。可离大佛不远的军营红砖瓦楼房、平房布局整齐,绿树成荫,花团锦簇。门岗的战士们虽然袖口、领口落满了灰层,但精神抖擞的姿态还是让人肃然起敬。军营下级见了上级立正敬礼,除了等级分明,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的氛围,还是让初来乍到的刘平安有些始料不及。 

刘平安就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当起了文艺兵,军部文工团与其他文艺团体不同都是清一色的男兵。因为军部没有文艺团体编制,不像各大兵种如海军有海政文工团,空军有空政文工团,导弹部队有二炮文工团。一个小小的集团军只是首长们喜欢文艺,每年招些能拉会唱,能歌善舞的年轻小伙子,排练一些振奋人心的节目,下基层慰问那些整天搞战备工程的战士,对鼓舞将士们的士气,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每一个文艺团体都应该有女演员的一席之地,清一色的光头小伙视觉上有些单一。像日本的歌舞妓,中国古代杨贵妃、王昭君那个不是身怀绝技?就连泰国的歌舞姬都由人妖扮演。一个剧团如果缺少了女演员,硬梆梆的男子唱的跳的再好也没多少看头。就像中国传统京剧,百年前都是老生唱主角,像《空城计》、《舌战群儒》、《四进士》都是专门为老生打照的剧目。随着时代的变迁,戏迷们厌烦了花脸和老生,从而诞生了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等戏剧大师,他们男扮女装青衣,花旦逐渐替代了老生,才使国粹剧种发扬光大的。

军部文工团没有男演员,也可以像梅兰芳他们那样男扮女吗,像刘平安这样相貌英俊的男兵反串女角色,真能起到以假乱真的作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北京军区的李政委前来大同视察战备工程的进展情况,在样板戏折子舞剧《白毛女》的演出中,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翩翩起舞,真把李政委的眼睛都看直了。他问坐在身边的张军长:“按规定你们不准招文艺女兵,这个演员是从地方借来的吗?”

张军长微笑着回答:“等演出结束了,你就明白啦。”

压轴节目又是那个扮演喜儿的演员主跳,表演军民鱼水情的舞蹈。众战士围着一个留大辫子的姑娘欢歌漫舞,结束前还被男兵托举起来。男兵刚健有力,女子阿娜多姿,跳得十分专业。李政委连声说:“好,太好了,一点儿不比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的演员们差。”

演出结束以后,男扮女装的演员走到李政委的身前一把摘掉了头套,魔术般的还了男儿相貌。李政委惊奇地感慨道:“你是个男兵呀?”

这个演员正是刘平安,椭圆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高鼻梁,尖下巴,微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刘平安不亢不卑地说道:“三年前,李政委在集宁看过我们的演出,当时我扮演的是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

李政委若有所思地说:“你就是当年那个半大小子呀,没几年就变成帅小伙啦!”李政委拉住刘平安的手久久不肯松开,“以前你的弹跳不高呀?是进入青年时代力气大了吧?”

刘平安一本正经的回答:“也不全是,我在修筑战备工地待了一年,推车扛石头锻炼的胳膊腿全是肌肉。”

“嗷,你是不是还想回去再锻炼几年呀?”李政委故意与刘平安调侃。

刘平安挺直腰杆回了个敬礼,“服从命令听指挥!”

“这样优秀的战士放在大山里,不是浪费人才吗?”李政委哈哈大笑。刘平安真把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李政委给迷住了。心想瞅机会把他调到战友文工团,便能经常看到他的演出。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没有电视等传媒工具,除了样板戏那些名角拍成电影大众熟悉外,普通人想出名太难了。不像后来有了青歌赛、舞蹈大赛、我要上春晚、星光大道等众多施展才华的天地,什么大衣哥,草帽妹只要在央视综艺舞台露露脸,就能扬名天下,改变命运。刘平安生不逢时,注定成不了一流演员。他不但没有出人头地,还使处于青春发育期的男孩,因为经常扮演女角色,造成心理上的错位。也在心理蒙上了阴影,使他不再认可自己是一个男子汉。再漂亮的异性也难有激情,每当遇见英俊潇洒的男生便想入非非,他的不幸与此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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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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