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二十一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二十一章

作者 林艾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于一九六九一月二十四日年成立,列入北京军区管理。建设兵团既是生产队,又是战斗队和工作队。平时开垦荒地,战时拿枪打仗。建设兵团一方面安置了城里的大量闲置人员,另一方面也对保卫祖国北部边疆提供了人力上的保障。刘喜安想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门槛有些高,既然不能当兵,那就得上山下乡当知青。刘喜安百般无奈之下,还是选择了生产建设兵团,兵团战士穿军装挣工资,还是比下乡当农民强了许多。

刘喜安于一九七零年的初春,来到了锡林郭勒盟的宝力勒斯太生产建设兵团五师四十三团三连,连级以上的干部由现役军人担任,编制属于半军事化管理。户籍归属城市,国家供应粮食,按月发放工资。兵团的人员来自五湖四海,前几年北京、天津的知识青年来到牧区安家落户,因为兵团管辖了他们所在地域,知青自然成为了兵团中的一员。像刘喜安他们来自包头、呼和浩特、集宁等地的孩子们,要比京津等大城市的知识青年晚来几年,他们与先到的哥哥姐姐们一块儿担负着保卫边疆,时刻准备打仗的重任。

前苏联在蒙古人民共和国驻扎了百万军队,中苏在黑龙江的珍宝岛刚刚进行过惨烈的战斗,两国之间发生全面战争只是时间上的事情。内蒙古从东到西几千公里布防这样一支半武装力量,也是当时战备形势的需要。

宝力勒斯太地区大漠无垠,芳草凄凄,人迹罕至。已经到了四月份的季节,还没看到一点儿春天的信息。低洼处一尺多高的荒草在强劲的西北风吹拂下,发出刺耳的声音。光秃秃的山坡没有任何植被,堪称荒蛮之地。刘喜安来的时候道听途说兵团住军营,吃大米,就像部队一样的待遇。可眼下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大家心情灰暗到了极点。

解放牌大货车把刘喜安他们丢弃在这里扬长而去,王连长立即做了鼓动性的讲话:“要有高楼大厦,还要我们干嘛!黑龙江建设兵团不也是这样的条件,人家能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难道我们就不能把草原建设成塞北江南吗?”王连长指挥大家首先在山坡的向阳处每隔十几米挖一条十米长、两米宽、一米深的沟渠,再把拉来的木椽绑成人字形木架,再在架子外边搭上柳笆,柳笆上边抹上一层黄泥,这房子就成形了。

到了中午时分,大家饥肠辘辘,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就像打了败仗一样无精打采。炊事班的战士们用石头架起行军锅,下边放好了木材和煤炭,又从低洼处的河沟挑来水便忙乎起了饭菜。主食小米饭,副食白菜山药蛋,饭熟了众人一拥而上。有经验的先铲上半碗,凉得快吃得更快,然后再满满撑上一碗慢慢享用,那些细嚼慢咽的只有肚皮受委屈了。

夜幕很快降临在了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大家经过一天紧张的劳动累得够呛。他们把木床板放在土炕上,再在床板上铺些莜麦秸等干草,然后再把从家里带来的毛毡、皮褥、被褥铺好,钻进去闭住眼就睡觉。

刘喜安看着大家占据了有利位置,只好在门口铺上自己的行李。旁边一扇草绿色军用门帘在寒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摇摆,刘喜安用铁锹、洋镐等劳动工具压住门帘遮挡冷风。

刘喜安久久不能入睡,实际生活与想象的大相径庭。就像电影《地道战》看见挺好玩,日本鬼子来了就钻地道。其实林弹雨中的年月,小命说没就没了。就像电影神剧那样简单,还用的着八年抗日吗?

夜间不知道谁方便回来没把门帘压好,呼啸的西北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刮进地窝,人们被褥上边一片白花花的雪花。刘喜安被一阵阵凄厉的哭声惊醒,原来是身旁天津知青赵存厚在哭泣。众人都醒了,眼睁睁看着狂风夹杂着暴雪灌满了沟渠。开始人们小声哭泣,后来嚎啕大哭,就像黄河协奏曲一般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一大早,王连长组织全连的干部战士们召开紧急会议,他在会上严厉批评大家:“昨天晚上不就是下了一场暴风雪吗?有些人鬼哭狼嚎折腾一整夜。这点儿苦都吃不下去,还上前线呢?以后谁再哭鼻子让我看见,就扇他两个耳光,干脆让他哭饱算了。”

众人低着头默默无语,女孩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恐怕王连长那双宽厚的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当前燃眉之急总的有个住的地方,大家忙着脱土坯。头天傍晚先把土刨好,再从河沟挑来水浇拌好。第二天和泥既省力气,还不沾铁锹和模具。大家热火朝天进行劳动竞赛,为了早日住上新房,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北京知青韩媛媛当天就脱了一千块土坯。刘喜安、赵存厚、孙国庆三个小伙和泥、铲泥都跟上韩媛媛掌模具脱坯的节奏。赵存厚嘴歪眼斜地咧咧开了:“你个小妈妈的,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累死大不了弄个革命烈士!”

韩媛媛反唇相讥:“不想干滚一边去。天津佬,别说泄气话。”

“你知道不知道,兵团男女一比一的比例,你死了又多了一条光棍,何其苦呢?”赵存厚嘲笑着说道。

“我就是活着也不可能嫁给你,天津佬,你就死了那份猪心吧!”韩媛媛的嘴比刀子都快。

北京和天津的知青们都比集宁、呼市、锡林浩特等地的大几岁,他们早早走上了社会,口无遮拦,荤的素的出口成“脏”,除了避讳王连长那些当官的,根本没有把刘喜安这样屁大的孩子放在眼中,有时候还故意教唆、启蒙、灌输性知识。

刘喜安不多言语,总是看着他俩就像一对公鸡般的争斗,觉得特别好玩。即便赵存厚说得很下流,他也装不懂。他总觉得北京、天津等大城市青年应该有教养,不像当地人一样粗野。

韩媛媛问道:“小刘,你多大了。”

刘喜安回答:“十六啦。”

韩媛媛对赵存厚说:“刘喜安还是个孩子,以后不许对他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赵存厚说:“什么孩子,你跟他睡上一觉,照样能生下孩子。”

韩媛媛抓起一把泥摔在赵存厚的脸上,赵存厚想还击却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摸索着到河边洗脸去了,众人乐得开心大笑。

北京知青孙国庆疑惑地问刘喜安:“你干嘛不上高中,这么小跑出来干嘛,你是后妈还是后爹?”

刘喜安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他“嘻嘻”笑了两声,“亲爹亲妈,他们让我把高中读完再说,高中毕业也是上山下乡。还不如早点儿当兵呢?没想到我们是这样的兵。”

大家都不言声,在家听说建设兵团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预备队伍,穿军装扛枪训练打仗。可眼下连个住屋都没有,就在山坡前挖一个地窝,每天像耗子一样钻来钻去,要不许多人哭鼻子呢?刘喜安却像父母给他起的名字一样,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北京知青韩媛媛挺喜欢这个满脸喜气的孩子,与他拉呱上几句觉得阳光都灿烂了许多,劳动之余便向他打听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刘喜安也把知道的说给他们听,当然也不乏夸张的成分。比如说他见过黄旗海的鲢鱼比门扇都大,横渡黄旗海与鱼同行。

赵存厚打断了刘喜安的话,“小家伙,你们的黄旗海多大?”

“东西也五六十里,南北二十多里吧。”

赵存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嘛、嘛呀?二十多里也能横渡过去,我能把海河游过去就不错了。”

刘喜安说:“有时间大伙去我们那里做客,带你们去黄旗海玩玩,国营鱼场两艘机帆船,几十条木船。黄旗海的鲤鱼很有名气,还上过“九大”的国宴呢?”

众人都被这个屁大小孩哄得天花乱坠,人们真想插上一双翅膀,飞到刘喜安的家乡开开眼界。

刘喜安说:“别就听我瞎唠叨,也把你们的见识说给我听听。我哥说天安门广场真大,城楼很高,那可是毛主席才能上的地方。”

“北京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故宫、天坛、北海、颐和园,万里长城……”北京知青孙国庆话语间充满了首都人的优越感。

“操他个小妈妈的,我们从天津坐火车,在北京站下了车,直奔天安门广场。在那里照完相就赶回了车站,又坐了半天火车来到张家口,汽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颠簸了二天,最后被流放到了这里。”赵存厚满腹惆怅地说着。

孙国庆拿起铁锹,“说啥都晚了,干活吧,早点把房子盖起来才是头等大事。”

众人挑水的挑水,和泥的和泥,又搞起了劳动竞赛。

韩媛媛看见刘喜安利落挥舞铁锹的样子,“你比我们强多了,我们都下乡三年了,使用劳动工具都没你那么熟练。”

“刘喜安微笑着说:“我们集宁跟这里差不多,田间搂柴火,地里刨山药什么活儿没干过?”

“什么叫地里刨山药呀?”韩媛媛不解地问道。

“耕牛翻过种植的土豆地以后,还有埋在土里的土豆,社员们翻腾工分比洒落的土豆贵,我们就在地里翻土豆,半天刨上一筐,真像去了天安门广场一样高兴。”

韩媛媛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孩子,“你很诚实,从来没有欺骗过人吧?”

刘喜安“嘻嘻”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我诚实,刚才我还吹牛能够横渡黄旗海。其实我是个旱鸭子,游不了多远。只是为了大家提精神,才编了许多故事,要不整天闷闷不乐地还不憋死!”

韩媛媛在刘喜安的脑袋上拍了一把,“原来你这么坏呀?”

刘喜安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冲着她扮了个鬼脸,低下头继续干活。

韩媛媛私下对刘喜安说:“我想认你做干弟弟行不行?”

“为什么呀?”刘喜安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

“因为跟你在一块儿特别快乐,忧愁烦恼全抛到了脑后。”

“我还有这么大的作用,那就当你的弟弟吧。”

从这以后,劳动闲暇之余,韩媛媛便和刘喜安天南海北,大千世界无所不谈。人们都说他俩在搞姐弟恋,刘喜安听说也不反驳。他心里清楚,他们只不过能说到一块儿,他的心理生理还没到谈恋爱的年龄。

脱土坯是一项又脏又累的活儿,指导员让大家抓紧时间,争取上冻以前住上新房。每天就是脱上三千块土坯,每月也就三十二块五毛钱的工资。时间长了人们缺少了干活的激情,磨磨蹭蹭熬日子。王连长从来不让大家闲着,国家工资可不能白拿。趁着土坯晾干闲暇之余,王连长让大家下湖割芦苇。人们脱了鞋赤脚站在水中,把成捆的芦苇背上岸。芦苇晾晒干透了,用细绳绑在块儿,制作成一张张苇帘,有替代柳耙的作用,也是兴建房屋的必须物品。

内蒙古高原气候素有早穿棉衣午披纱,抱着炉子吃西瓜的说法。大伙清晨泡在冰冻的水中,中午头顶烈日,晚上冷得打摆子,加班加点干着,为的是早日住进新房,到了冬天不用再受冷冻之苦。

一九七一年九月初的一个深夜,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军号声,三连全体战士立即起床,纷纷从地窝钻出来,听从王连长的训话:“接到上级指示,苏修军队马上就要入侵我国的北部边疆,现将武器发给你们。国家进入一级战备,时刻准备打仗。”

大家听了睡意全无,好不容易盼来了战争。热血青年的初衷不就是为保卫祖国的北部边疆吗?人们手握钢枪,目视远方,恨不得立刻上前线跟老毛子厮杀,就是牺牲在战场上也比这样的慢性自杀强。大家一整夜背着枪十公里越野长跑,趴在冰冷的地上瞄准射击。就这样折腾了几夜,连个苏军的影子都没见,人们便失去了开始的激情。

有一天晚上军号声突然响起,北京知青孙国庆悄然对刘喜安说:“连长点名,你替我回答一下。我今天闹肚子,再出去折腾就要命啦!”

刘喜安丝毫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当王连长喊到孙国庆的名字,刘喜安学着孙国庆粗哑的声音回答:“到!”

天黑伸手不见五指,王连长没有发现刘喜安冒名顶替。只是刘喜安身边的赵存厚止不住笑出了声音。

王连长恼怒的说道:“眼看着苏军就要打进来了,还笑个球,出来。”

赵存厚只好站了出来。

王连长问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这忻州话不如天津话好听吗?吊儿郎当哪有个兵的样子?赵存厚的站立姿势不端正,王连长踹了他一脚。

赵存厚没敢还手,前几天他眼巴巴地看见一个兵团战士跟王连长的通讯员打架,五花大绑捆了一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存厚不但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咬紧牙关没有说出刘喜安冒名顶替的猫腻,如果这件事情让王连长知道,赵存厚和刘喜安受到的处罚比他都严重。

又过了几天,出了林彪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重大事件,人们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紧跟在毛主席的是埋藏在老人家身边的定时炸弹?真是知面不知心。不过,大家盼望随时打仗的事情没有发生。

一年以后,就在他们迁入新居之时,刘喜安被抽调到了团部工作。临走时韩媛媛哭成了泪人,“这新房盖好没住一天,你就要走了,真是白忙乎了。”

孙国庆说:“放心好了,人家去了团部都是砖瓦房,条件比这里好多了。”

“兄弟你这一走,再见面还不知牛年马月。北京回不去了,自己真要葬身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了。”韩媛媛喜怒哀乐全部表现在脸上,哭起来没完没了。

刘喜安觉得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便安慰韩媛媛,“什么再见不着面了,团部离三连也就二三十里,说不定那天又被赶回来了,咱们还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姐弟俩。”

韩媛媛破涕为笑,她盼望他再回来。自己远离家乡,好不容易认下这么一个弟弟,人家又要走了,她能不伤心吗?

韩媛媛望着刘喜安与另一个去团部报到的青年骑着马消失在了天际边,就像丢失了钱物般的惆怅,今后日子将会更加寂寞无聊。人常说祸从口出,韩媛媛不该说葬身大漠的丧气话。两年以后宝力勒斯太发生了一场大火,兵团战士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损失,用简单工具与凶猛的火灾搏斗,造成了六十九条生命罹难。如今长眠在宝力勒斯太牧场烈士陵园知青们的灵魂,似乎还在述说着愚昧无知造成的后果。韩媛媛就死在了刘喜安的怀抱里,她的眼睛盯着他,直至咽气都没有闭上。刘喜安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他感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这个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孩子,悲痛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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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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