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三十二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三十二章

作者 林艾

刘宴雄上山下乡当知青的第七个年头,妻子贺赢馨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孩子过了一周岁,胖墩墩的小手小脚丫和甜蜜的笑容,人人见了人人爱,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两个儿子不但长相一模一样,就连衣服也是一个样。刘宴雄都分辨不出老大和老二来,只有他们的妈妈知道。

七年前一块儿来的知青,如今只剩下他俩,去大学深造还有招工返城的都走了。倒不是他俩犯了错误在农村监督改造,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想离开这个地方。他们把最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沙漠戈壁,如今孩子都有了,哪儿也不想去。就像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那样广阔田地里大有作为,把自己后半生都托付给了这里。

由于大部分人返城,知青点迁来了木仁苏木的部分牧民,刘宴雄手把手地教他们种庄稼种蔬菜。牧民们放下了手中的牧鞭,成为了新一代农民。红旗水库的浇灌,沙漠逐渐变成了绿洲,虽然绿洲的面积不大,但对治沙治理环境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示范作用。

每当闲暇之余,牧民们邀请刘宴雄喝酒,在这大漠无垠的地方,少有文化娱乐活动,喝酒唱歌便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刘宴雄入乡随俗总要喝个一醉方休,每当酒酣耳热,他的歌喉比谁都洪亮,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吼声。

女人们聚在一块儿更多的还是吃喝拉撒的话题,贺赢馨谙熟炒豆角、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等菜肴,蒙古族妇女把手把肉、熬奶茶、加工奶食的手艺传授给贺赢馨。双方互相学习,互补长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刘宴雄和贺赢馨下乡的第十个年头,国家落实知青政策,凡是回城的都可以安排工作。得知消息真是喜忧参半,他们来到阿拉善以来,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习惯了这里的劳动生活,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回城挣工资,其他文化娱乐等等优越条件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农村牧区再好只能解决温饱,再说孩子入托上学也极为不便,他俩不由自主有了回去的念头。经过深思熟虑,刘宴雄他们两口子告别了阿拉善的父老乡亲,踏上了回乡的路程。

木仁苏木的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大家把他们事先打包在木箱里的锅、笼、碗、筷和行李物品放在牛车上,拉到公路旁等着化肥厂的拉煤的汽车。贺赢馨拉着姑娘、大婶、阿妈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让她们有机会一定去她的家乡集宁做客,她用最可口的饭菜招待她们。惜惜离别的氛围感染了每一个人,女人们不时的擦着眼角的泪花。十年的时间足已使孩童变成大小伙,姑娘变成小媳妇。大家在一块儿劳动生活建立起来的友情,就像电影镜头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真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过了十几分钟,小张的解放牌大货车来到了他们身边,大家把木箱、行李物品搬上了车厢,贺赢馨夫妻俩抱着两个孩子上了驾驶室。汽车开动了,大家频频挥手告别。贺赢馨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为啥哭了?”三岁的大虎不解地问道。

贺赢馨强忍着泪水说:“妈妈没哭,妈妈的眼睛刮进了沙子。”

“妈妈,那一群马真大。”二虎指远方说道。

刘宴雄告诉两个儿子,“那是骆驼不是马,骆驼背上有高高的驼峰,看见了没有。”

两个儿子拍着小手欢快地叫着:“看见了,看见骆驼了。”

小张接过话头说:“回到集宁就少见骆驼了,这里是骆驼的故乡,中国的骆驼加起来都没有内蒙古西三旗的多。”

刘宴雄说:“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再也吃不到阿拉善的牛羊肉和银川的大米啦!”

小张说:“说实在的,这里的生活条件不比集宁差。阿拉善盟的财政收入是乌兰察布盟的两倍,人口只有乌兰察布的一半。国家发放的工资、补助全部兑现,阿拉善盟的人均生活水平比我们那里高多了。

刘宴雄听了小张的话真不想走了,集宁又不是天堂,为什么非要回去。

贺赢馨望着山坡上黄色的蔷薇、粉红色的山杏发呆,以后再也见不到贺兰山的野花了。每年这个季节都是她心情最为舒畅的日子,花蕊开放到凋谢,大自然的植物如同生命发育、成长、衰老一样的过程。红旗大队往北就要进入沙漠地域,贺赢馨又想到了乌阿姨每到夏季都要带些山沟的杏子让她们尝新鲜。贺兰山的杏子个头大,味道甜,比山西阳高杏都好吃。只是没来不及和乌阿姨告别,贺赢馨又有些忍受不住,好在刘宴雄与小张的对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张回家过年探亲,一定要来我们家做客,咱俩喝个一醉方休。”

小张说:“再加上刘喜安,他从兵团回到了集宁,在电子元件厂上班,我俩关系不比跟你差。”

“你是怎么知道的?”贺赢馨问道。

“前几天我接到了他的来信,还让我代他向你们问好。”小张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说着。

“看来他跟你的关系比我都亲,这么大的事儿不给我们来信,反而告诉你。”刘宴雄开心地说着。

“就是,人就这么奇怪,有些事情不对爹妈老子说,却对朋友讲。”小张自豪地说道。

贺赢馨接过话头说:“比如早恋的事情,可以对朋友讲,如果让父母知道,还不是找挨骂?”

刘宴雄摆过头怪怪地看了她一眼,贺赢馨不再言语,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宴雄问小张:“娶媳妇了没有?”

“谈了三年,正准备办婚事,又跟别人跑了。我常年在这里拉煤,哪能拴住人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好的小伙子,上哪儿找不上个对象。”刘宴雄愤愤不平地说着。

“我倒挺羡慕你和嫂子,两个人太般配了,直率热心肠,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多幸福的一家人!”

贺赢馨笑了笑说:“我们可没你夸奖的那么好,你没见我俩吵嘴的时候,你大哥恨不得把我灭在地缝里。”

“俗话说,锅和碗没有不磕碰的,我爸妈吵了大半辈子,儿女一大群,还得在一块儿过日子。”小张深有体会的说道。

汽车像摇篮般的颠簸在道路不平的沙漠里,两个儿子在他们夫妻的怀抱中熟睡了。已经到了五月初,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是一个颜色,如果到了六月份,一场雨水沙葱便露出嫩绿的身姿,一个星期就是一尺高,采摘回去盐在菜坛里,真比北京六必居的酱菜都好吃。只可惜离开的早了点儿,要不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小张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本井车站,帮他们办理好行李物品托运手续,又把两张十元面值的人民币塞在了两个孩子的手中。贺赢馨特别感慨,看来人与人只要真心相处,就像电影《红灯记》的三代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比亲戚还要亲。

刘宴雄离开集宁还是个懵懂的大孩子,回到家乡已成了壮年汉。走的时候孤身一人,回来却拉家带口一大家子。最高兴的还是贺赢馨的父母,他们这辈子只拉扯了一个女儿,如今两个小外甥满院跑,老两口都追不上。孩子的嘴巴哄的两个老人团团转,他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天伦之乐。

刘宴雄还是不经常回父亲那里,从小不在他们身边生活,缺少了成长过程和父母的关爱,总市跟他们亲热不起来。贺赢馨父母却把女婿当儿子对待,一家三代其乐融融,过着吃穿无忧的日子。

刘宴雄在市建材公司当工人,贺赢馨在马桥街小学当教员。刘宴雄整天拉大锯、码木材,虽然劳动强度比较大,但每到月底发工资,还是比下乡当知青强了许多。

社会的变革也像大海一样潮起潮落,刘家祖师爷似的人物刘秦泰在“文革”中三起三落,命运也像中国政治的晴阴表,记录着国家每一个运动的走向。刘秦泰“挖肃”被关压,一直到“内人党”平反后解放,反击右倾翻案风停止了工作,打到了“四人帮”又复出,凡是抓革命时期就被关了起来,促生产又被释放。如今都快六十岁了,自然让出了领导位置,退居二线成了顾问。俗话说顾问顾问,顾上了问问,顾不上就不问。手里没有实权,谁也不把你当回事儿。刘秦泰基本上退出了政治舞台,闲暇之余在家翻翻报纸,到外边晒晒太阳,与退下来的老干部们一块儿喝上几杯,一年又一年见证着集宁的发展和变化。

上世纪五十年代扩建的恩和路已经成为了集宁最繁华的商业区,联营商场、购物中心、奥威、春天大厦人群熙熙攘攘,堪比北京的西单商业街。解放以前这里地处城墙外围,日本人在恩和路东边修建了一个简易飞机场,没用上几天日本鬼子就投降了。集宁战役前夕周恩来乘坐飞机降落到这里,与美国特使马特尔和国民党要员谈判和平事宜,过去的简易机场如今也成了军分区司令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集宁特别寒冷,人们白茬皮袄大头鞋,现在年青人冬天都不穿棉衣不戴皮帽,尽情地享受社会主义,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刘秦泰整天乐哈哈,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不就为了这一天吗?

刘宴雄从乡下返回集宁从来没有看望过二爷爷,一直记恨在他当兵的关键时刻,老家伙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前程。刘秦泰掌权的时候他都没有求过他,如今二爷爷狗屁不如,他也不可能巴结他。要凭自己能耐打造出一番天地,让亲戚朋友都看看,离开他们照样活得很好。

两年以后,刘宴雄当上了市建材公司的保卫科长,具体工作就是负责公司的财产安全。计划经济木材是国家统购统销商品,市民们盖房、做家具需要去建材公司购买。由于供求关系紧张,领导批条子才能买到稀有的榆木、水曲柳等家具木料。那个年代的木材特别紧张,部分公司职员内外勾结,偷盗木材的事情常有发生。安全保卫工作就成了公司的头等大事。前几任保卫科长软弱无力,对偷盗行为视而不见。公司领导看上了这个当年的红卫兵司令经过下乡上山的磨练,有着天不怕地不怕气魄,保卫科长非他莫属。历史的重任又把刘宴雄推在了前头,他踌躇满志的走马上任。如果说当年的红卫兵司令是社会需要敢闯敢干的年青人冲锋陷阵,那么现在的保卫科长延续着不畏强势、不拘私情,敢作敢为的“看门人”,用以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损失。

刘宴雄屁股后边经常挂着半尺多长的盒子枪,黄牛皮枪套上还露着红穗子,带领着保卫科的十几个弟兄们,日夜巡逻在百十多亩存放钢材、木材等建材商品的仓库大院,比当年刘喜安看到身穿黄军装,腰系牛皮带的红卫兵司令都威风。这也注定给他后半生的命运带来了不幸,有的人可能前世就是富贵命,讨吃鬼转世,最后的结果还是无家可归的命。

刘喜安没有大哥刘宴雄造反派起家豁出去的劲头,又没有大嫂贺赢馨高中毕业生的文化底蕴。这个初中生走向社会远没那么幸运,他在市电子元件厂整天鼓捣些电子、电容等小玩意,虽然比在兵团打石头、脱土坯清闲多了,但并不开心。一米八零的个头整天跟些小娘们在一块儿,除了特没劲和郁闷,更多的是恐惧。每天他都要早早来到车间在自己的岗位上干活。一旦晚了,七八十个女人齐刷刷地抬起头盯着他,真让他感到寸步难行。工作期间中年妇女们还不时把眼光瞟在他的身上,小声议论他长得像电影演员王心刚或者唐国强。总而言之他是全集宁最帅的小伙子,这让刘喜安特别纳闷,长相是爹妈给的,你们不安心干活盯我干嘛?他便向厂部领导提出调换工种,领导们私下一打听,他是女人们崇拜的对象。这还不是好事?就像拍电影雇用大牌名星一样,其目的就是为了提高影片的上座率。车间里有刘喜安坐镇,出勤率不就更高了吗?厂长不但没有给他调换工种,还把他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真让他成了观赏猴,四面八方全是眼睛,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刘喜安真是插翅难逃。

刘喜安都快憋疯了,一点儿都没想到回城安排的竟像牢狱般的工作。他热别怀念锡林郭勒盟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蓝蓝的天空,白白的羊群,奔驰的骏马,还有孙国庆、赵存厚等亲如手足的朋友。战友们真想你们呀!同甘苦共患难结下的友情永生难忘。

刘喜安已经二十四岁,按说到了谈恋爱的年龄,可他却无动于衷,这让做母亲的李芳菲很着急。她怕他成为哥哥刘平安那样的人,不爱女人爱男人。她便整天督促他看这个相那个,可都不是他的心仪之人。电子元件厂的靡书记想把自己的千金许配给他,条件是如果成了女婿,就把他调到办公室做行政工作。这条件实在太诱惑了,在介绍人的凑合下,刘喜安便与糜书记的姑娘见了面。头一回他觉得她胖了些,腰身就像水桶上下一般粗,脸庞属于中等模样,总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第二次见面她便像老朋友般的套近乎,说上个没完没了,唾沫星子满天飞。第三次见面拉住他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要与他上床共度爱河。刘喜安吓得落荒而逃,他觉得这个姑娘有癔病,娶过来不是她先死,就是让她折腾死。看来只要靡书记只要在电子元件厂当一天领导,刘喜安就别想挪出车间半步。妇女们的眼睛就像当今的电子监控设备一样,时时刻刻监视着他。

刘喜安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干了两年,一眨眼过了二十六岁,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当妈的都快急死了。“你哥哥因为什么死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往回领媳妇?”家里就她们母子时,李芳菲打开窗户说亮话。

刘喜安平静地回答:“没有合适的。”

“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你哥一个德性?”

刘喜安还像小时候一样“嘻嘻”地笑了一声,“怎么会呢,妈我亲你一口。”他上前吻了母亲的脸庞。

李芳菲嗔怒地一把推开他,“装模作样,假眉三叨,少来这套,老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刘喜安嬉皮笑脸地说:“不急,您就晚几天抱孙子吧。”说完以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他怕母亲纠缠上个没完没了。

刘喜安就像电影演员一样的漂亮潇洒,但这不是找对象唯一条件。脸蛋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工作地位、经济收入、家庭背景才是优秀女青年的首选目标。解放以后国营工厂、机关部门大部分建在集宁市的桥东,桥西除了八大仓库没有几家像样的厂矿。如果说桥东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城市,年年都有新变化,桥西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陈旧破烂。桥东不是国营厂的工人就是机关单位的干部,桥西不是铁匠、木匠和无业的游民。市民们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宁嫁桥东的逛街郎,不嫁桥西的铁匠汉。相貌出众,品学兼优的女子根本不在桥西选择郎君。你就是千年转世的潘安,也没人跟你在一个锅里搅稀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刘喜安注定在集宁找不上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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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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