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二十九章


长篇小说《集宁旧事》(下部)连载——第二十九章


作者 林艾


一九七五年初人们传递出小道消息,国家准备撤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但从团部到连队的领导都否认这个事情,如果军心不稳谁还再给干活儿。王连长每天组织人马到野外挖土渠,沟渠连绵几公里,其目的引来河水浇灌麦田。只是山坡的沟渠坡度高低不同,大干苦干了一个冬春也没发挥应有的作用。挣工资就得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尽好的职责,至于效果怎么样,那就决策者的事情了。

解放初期,国家先后成立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和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这些兵团除了戎守祖国的北部边疆,还为国家创造了大量财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前苏联在新疆边界制造摩擦就因为新疆建设兵团的存在,为大西北提供了人力和物力上的保证,才使新沙皇不敢轻举妄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至今都发挥着巩固大西北的作用。黑龙江素有北大荒之称,大批闲置土地没人耕种。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成立,使北大荒变成了北大仓,成为了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伊始,就寓意着倒闭之日。内蒙古高原没有新疆低海拔盆地和天山融雪水,更没有黑龙江一望无际的湿地和充沛的降雨。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原地区,由西向东几千公里布局四个师几十万的人马,除了与当地老百姓争夺土地资源,还对生态坏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尤其是锡林郭勒盟年降水量少,无霜期短,根本不适应大面积垦荒种地。过度的人为因素使内蒙古沙漠化严重,风沙直逼京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累计亏损了几个亿,撤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一九七五年国家刚刚恢复高考,兵团部分知青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准备考上大学继续深造。返城也是不错的选择,安排工作国家供应粮食,还有固定的收入,再加上影剧院百货商店等文化娱乐购物场所,如同天堂一般。农村大集体工分制,一个工分几毛钱,姑娘们都想嫁到城里去。小伙子如果二十岁还没对象,就有打光棍的可能,城乡差别特别大。

半年以后,兵团彻底失控,据说撤销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文件已经传达到了县、团级。俗话说“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上边还在辟谣,但基层干部不想再管闲事,你们都想着后事,还让我们这些芝麻官得罪人。所以,连队领导再不督促人们干活,大家就像无人看管的羊群东走西逛。你去三连,我到五连,烧酒就咸菜喝得酩酊大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还有的干脆回到了家乡,投亲靠友寻找出路。

兵团的变故让刘喜安有些始料不及,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上山打石头,下滩割芦苇,平地脱土坯,什么重活儿没干过。每个月的工资花不了,还经常接济父母。撤销了兵团我该去哪里?就连高中都没上过,哪能考上大学?父母当地没关系,安排工作真比上天摘月亮。

刘喜安不想离开兵团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与北京的孙国庆、天津的赵存厚等知青成了铁杆弟兄,真到了一颗大豆两瓣分的地步,一旦分别再见面还不知道是牛年马月的事情。孙国庆、赵存厚回家探亲之时,他们相互拥抱,紧紧地握着双手,直到汽车开走的那一刻才松开。刘喜安望着远去的车辆,泪水模糊了眼睛。如果说韩媛媛的离世让他伤心了好长时间,孙国庆、赵存厚的离去让他刻骨铭心的惆怅,好多天都沉静在思念战友的氛围中。

父母只是儿时的避风港湾,一旦长大翅膀硬了,就要远走高飞。同学战友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朋友之间性格的互补性比较强,不爱讲话的喜欢口若悬河的,若是双方都爱滥滥,哪该听谁的?如果一个朋友都没有,活在世上也如同行尸走肉。抑郁症就是与人不交往的后果。

过去连队的营房人满为患,可如今黑灯瞎火特别安静。三连已经成了三不管地方,大部分人远走高飞,剩下的无所事事,整天像猪一样吃了睡,睡醒了再吃。刘喜安想到了父母和兄长姐妹,离家五年多了,刚来的时候有些想家,逐渐适应了兵团的生活,便淡漠了家的思念。如今突然闲暇下来,想家的欲望特别强烈。临走的时候妹妹乐萍才读小学三年级,现在都快中学毕业了,乐萍一定长成大姑娘了。从乐萍来信漂亮的字迹就能看出她的学习不错,他回信嘱咐妹妹好好学习,“文革”把哥哥这一茬人耽误了,你们可得加油啊!

人往往就是这样,没有想法很安静,一旦有了想法便想立即实施。刘喜安一天也待不住了,他人在兵团,心早已飞回了家乡,便与王连长请假回乡探亲。

王连长觉得这个青年不但平时表现不错,到了这种时候还挺尊重他。便让他留下通讯地址,回去多住几天,有了消息再通知他回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西乌旗的宝力勒斯太牧场到张家口还是一条简易公路,汽车在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两天才到达张家口。晚上住店刘喜安把浑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爱清洁的人洗漱和美味佳肴一样的享受。第三天上午又乘坐北京开往包头的旅客列车,下午四点多钟终于到达了集宁城。刘喜安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黄军褂子,下身一条的确良蓝裤子,脚蹬一双新皮鞋,精神抖擞地走出了集宁南站。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赞叹哪来的这个英俊潇洒好小伙。当他走到南北财政大街交叉路口,一个高个子姑娘高声叫喊了一句:“二哥,”然后奔了过来。

刘喜安看了看眼前的姑娘,这不是乐萍吗?长得跟自己的肩膀一般高,要不是她喊他,就是迎面碰上也不敢相认。“乐萍,你都成了大姑娘啦!”

“二哥走的时候还是个大孩子,如今身体魁梧,真像个军人。这几天我的左眼真跳,就想你该回来了。五年多了,妈都快想死你啦!”刘乐萍高兴地接过哥哥的挎包,两人并肩往家里走去。

路上不时有认识的人跟他们打招呼。知青上山下乡去兵团走了不少,集宁的大街上冷清了许多。近来返城参加工作的、回乡探亲的突然多了起来,也给小城增添了不少活力。人们闲暇无事站在街口观望谁家又回来了儿子或者姑娘,更有甚者拉住姑娘小伙子问长问短。浓浓的乡情笼罩着小城,返城青年对家乡的一草一木倍感亲切,与家乡的父老乡亲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共享重逢的喜悦心情。

刘喜安兄妹俩一进南财政大院,更是寸步难行,张婶、王姨,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围了过来。这个说刘喜安长成了大人,那个说他是集宁桥西最漂亮的小伙,这让刘喜安有些不自在。还是妈妈李芳菲过来解围,他才走进了自家的门。

刘喜安一眼看到了妈妈眼角的皱纹,母亲张嘴说话,他还看见她掉了两颗牙齿。想当年妈妈才是南财政街最漂亮的媳妇,妈妈为儿女们操尽了心,她能不老吗?

刘喜安没有见到父亲,“爸爸呢?”

“每天很晚回来,人家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天天加班,就像离开他地球不转了似的。”妈妈既埋怨又心疼地说着。

“忙点儿好,太消闲没意思。”刘喜安觉得爸爸忙才有价值,整天待在家里特没劲?

“不管怎么说运动过去了,再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啦。你去兵团这几年受了大罪,锡盟那场大火咱们集宁就死了十几个,你来信报平安我们才放心。但你说一点儿都没烧伤,我们还是不相信。直到今天脸蛋光溜溜的站在了面前,我们才放心。”母亲一直盯着儿子,好像看不够似的。

“我把尿洒在褂子上冲出了火海,脸倒没事情,只是把手给烧伤啦!”刘喜安伸出手背让妈妈看,四年过去了,那场大火留下的疤痕永远刻在了手背上。

刘乐萍跟哥哥开玩笑,“火也真会烧,大面处不烧,专找背地处烧,这些伤疤要是留在脸上,可难看死了。”

“死丫头,你也不知道是怕还是盼,要是你哥的脸蛋烧坏了,可讨不到媳妇了。”妈妈一边说一边用指头捅了女儿的脑门一下,别看就这么一个女儿,母亲总是看她不进眼。

事情过去了好几年,提起来不太悲痛。曾记得他们拉回来两车死伤者,大家一整天没吃饭。那几天好像忘记了饥饿,闻见肉味就恶心,那种焦糊的味道好长时间遗留在了记忆中,直到今天刘喜安都忌讳烤肉。

晚上父亲按时下班回家,见到儿子自然高兴,一家人围在炕桌边豆芽拌粉条,猪肉韭菜馅饺子享受着欢聚的温情。此刻,家里就缺哥哥刘平安。刘喜安关切地问道:“哥哥经常回来吗?”

“一年也回个一两趟,他不像你跟家人的话多,他的心情很郁闷,总有什么心事瞒着我们。都是我的过错,在你们兄妹成长的关键时期一直被关押,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刘睿对孩子们表示歉意。

“你哥没受多少罪,从小在文艺队长大,一点儿都不像个男子汉,整天绷着脸也不知道给谁看。他总是冷冰冰的样子,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他没给你去过信?这么多年哥俩不来往?”李芳菲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部队的番号,想给他去封信也没地址。”刘喜安无奈地说着。

“别搭理他,二哥神经病。”刘乐萍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出口成“脏”。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你才有神经病呢?”别看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妈的好像总看她不顺眼。

刘喜安倒挺喜欢这个心直口快的妹妹,他又想到了兵团的姐姐韩媛媛,这个心直口快的北京姑娘永远留在了草地上。其实女孩子就应该待在父母身边,走南闯北,外出受罪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他可不想让妹妹再走自己从前的路。

刘喜安回到集宁的第三天,三个救火牺牲儿子的父亲找上了家门。刘喜安简单把救火的过程讲给他们听,他们颤巍巍的摇着头,老泪横流继续打问,“他们当时就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刘喜安沉痛地说:“赵大鹏只喊口渴,人们便把一碗凉水喂给了他,后来听大夫说这样容易加重病情。周总理派来了直升机载着他们前往锡林浩特抢救,但还是离开了人世。”刘喜安不愿意把冀鹤庆生殖器烧得如同烤香蕉的事情告诉他父亲,排不下尿大夫便剪断了该器官,最后还是死掉了。那些场面实在残忍,他不想再给罹难者的亲人们旧伤未愈再添新痕。

战友的父亲摇摇晃晃走出了家门,刘喜安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南财政街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看到自己平安回来,想到他们的儿子更伤心。此刻,刘喜安才知道人活在世上,不只是自己的事情,是关系到全家幸福的头等大事。

刘喜安闲暇无事,又去几个以前要好的同学家转了转。分别时还是流鼻涕的大孩子,再见面成了魁梧英俊的男子汉。每一个人都像一本厚重的书,记载着上山下乡或者兵团生活的日日夜夜。刘喜安与父母说起来好像特别轻松,实际生活远比他所讲艰难的多。人生如果有了这段经历,任何艰难险阻都能战胜。

没过几天,刘睿在单位收到了侄儿刘宴雄寄来的一封信,信封下边写着刘喜安亲启的字样,他便拿回家交给了喜安。刘喜安扯开信封看到了来信的内容,刘宴雄准备在阿拉善知青点儿结婚,没有邀请一个亲戚朋友,如果喜安方便就来一趟吧。刘喜安读着读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母亲急切地问道:“信上说了些什么,赶快告诉我们?”

刘喜安开心地回答:“大哥要娶媳妇了,来信让我去参加。”

“他在哪儿娶媳妇呀,怎么没有邀请我们?”母亲不解地问道。

“人家就连自己的父母都没通知,还会邀请你们!”刘喜安也觉得大哥有些不近情理,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人家在阿拉善的知青点儿娶媳妇,集宁的亲戚朋友就通知我一个人。”

“这孩子真不懂事,这么大的事情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眼里根本就没我们。”父亲发泄着对侄儿的不满。

“大哥让我去,过两天我就走。我去大伯他们家看看有啥捎办的,顺便把娶媳妇的事情告诉他们。大哥当知青七年没回家,受的罪不比我少,你们就别怪怨他了。”刘喜安说过以后,出门前往叔叔家。

刘睿对李芳菲说:“不邀请我们参加,还省下礼钱呢?”

“亲戚只通知喜安一个人,他这个兄弟比他妈老子都亲,”李芳菲话语有一种对儿子的自豪感。

“他们下一茬人好好相处吧,我们之间的疙瘩这辈子都解不开啦!”刘睿无可奈何地说道。

叔叔一家人正在吃饭,看见喜安进来就忙着让座,喜安说吃过了。全家人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个够,这个说他长高了,那个说他长漂亮了。

刘喜安笑嘻嘻地等大家安静下来,便把大哥娶媳妇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婶子马华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商量一下,让我们在外边怎么做人?我这后妈里外不是人。”

大伯刘强气愤不过的唠叨:“他的心里就没我们,想怎么办随他的便!”

刘喜安好言相劝:“不管怎么说,大哥自力更生养活自己,又没给家里添乱。碰上个胡作非为的儿子,整天惹是生非又该怎么办?”

“我就没他这个儿子,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刘强越说越激动,气的脸色煞白,儿女们吓得躲了出去。

婶子马华用钥匙打开了地上大红柜的锁,从一个布包掏出一摞钱,“这是一百五十块钱,你给他带上。一辈子的大事,怎么也得买两条新被褥。本来我还想再积攒一些,事情办得太突然,也就这些了。”

刘喜安看着手里的 一摞钱,眼睛有些湿润。可怜天下父母心,后妈对他不薄,每月四十几元的工资,就等于五个月的工资全给他了。

婶子马华声音颤抖地说道:“娶了媳妇领回家让我们看看,再忙正月也得回来一趟。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个人民教师,这样也好在学校和街坊们面前抬起头来。”

“见了面我一定好好劝导他,大哥人年轻,做事欠思考,父母的心意他会明白的。”刘喜安慰过婶子以后,便走出了家门。

身后传来了大伯刘强的话音,“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孽子,你看人家喜安多懂事,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有了这样的儿子,父母这辈子就放心了。”

刘喜安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大哥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人商量一下。能给我来信,就不能给家里写封信。大哥“文革”初期抄过二爷爷的家,批斗过我爸爸,跟他们有隔阂,跟亲爹也不来往啦?刘喜安生气过后,又觉得大哥也不容易,下乡当知青不比兵团强多少,或许比他受的罪都多,刘喜安恨不得立刻前往阿拉善看望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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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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