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某大叔

某大叔，标准的成都平原男人的身材，一米六以上，一米六五以内；标准的成都平原男人的发型，类似板儿寸的平头；标准的成都平原男人的口音。从这三个方面的特征，我可以肯定，他是成都平原的男人。我还可以肯定，他的年龄在七十至七十五岁之间，这当然是凭我阅人无数的经验推测而知，但是，应该可以肯定，我对自己的眼力深感自信。

若要说我认识某大叔，确实牵强；如果说不认识呢，又有几分附会。这得从去年十月初说起。我刚刚搬到如今租住的小区，那天上午，大约十点多钟，办理完租住所有手续后，业主带我去看房，打开一楼的大门，楼道右侧放置着一排沙发，有位大叔戴黑框眼镜端坐在靠门口的沙发上。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在意，便匆匆上楼。

第二天下班时，又见他坐在那个似乎固定的沙发上，似乎在叠着纸盒。第三天下班时，他仍然坐在那里叠纸盒。这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和关注。我试图和他搭讪，又欲言又止。他抬起头，看着我，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大声说：“我听不见！”哦，老年人的耳背。

某一天，我发现他在垃圾桶处拣纸盒。据此，我判断他是专门收集纸盒来卖换点零花钱的。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职业捡垃圾的。因为，从他干净整齐一丝不苟的穿着，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位文化人。还是出于好奇，我到物业中心询问这位大叔的背景，工作人员告诉我：“他独住十三楼，有退休金的。”其它更多的信息，工作人员也知之甚少。

如今社会是手指经济，需要什么，手指在手机上一点，快递小哥负责送货上门，客观上，各家各户平添出各式各样的包装盒，我哪里能够例外呢。自从认识这位某大叔，有了包装盒，我是不会扔垃圾桶的。瞅着他在一楼楼道，我便把包装盒拿到一楼，放在他跟前，用手指指，似乎是聋哑人之间的对话，示意这是给他的。每次，他都会大声地说：“谢谢！”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谢。就这样，一来一往，来来往往，我们渐渐“熟识”起来。

某一天，我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帮他叠纸盒。他用成都平原某地的方言和我聊了起来，其实，也不是聊，是他说我听，并且，我还听不太清晰。大意是说，多年前，他得过一场什么病，从此，耳朵就聋了。他还告诉我，他女儿住在前面哪一栋，具体哪一栋，我也没听清，女媳是做工程的，半个月回来一次。如此云云。

确切地说，我和某大叔纯属点头之交。因为他聋，我们没法更加深入地交流。其实，我挺想和他交流的。我这人确实也有点怪，喜欢老人，不怎么喜欢小孩。

又是某一日，出门忘带门禁卡。站在门口，等着有人出来，我好趁机溜进去。看我站在门外，他柱起拐杖，摇晃着身体，替我把门打开。原来大叔走路甚是不便。我用他说话的口吻大声说：“谢谢！”他说：“快进来！”

去年初冬，天转冷，见他仍然穿着一身秋衣，我指指他的衣服，又指指自己新穿上的薄棉袄，大声问他：“你冷不冷？”“你有没有御寒的衣服？”他大声地回答：“我有衣服！”

后来，他的脸色不好了。再后来，他的位置空出来，不见了。每天下班，见不到他，我都会自言自语：“到底怎么啦，这位大叔？”忍不住，我又去物业中心询问，工作人员说，他们也不知道。

尽管我和某大叔只是点头之交，但是，他不在的日子，我总觉得若有所失。每天下班，看着那个原本“属于”他的沙发空着，我的心里就空落落，一阵一阵的薄凉。说实话，我认为，某大叔多半是去了。

就在昨天，照常下班，照常回家。站在门口，我惊呆了：他竟然又回来了！我匆匆打开门，站到他的跟前，欲言又止，呆呆地看着他。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大声地说：“回老家过年去了！”说完，紧盯着我，他俨然已经读出我对他的牵挂。我朝他点点头，他也朝我点点头。

家里的包装盒已堆成山。我急促地上楼，把所有的包装盒拖到他跟前，我们一起叠纸盒。

某大叔不在的日子，我常想，如果大叔真的不在了，我又将如何活下去。“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既随本心。”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说得真好。但是，我终究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答案。

真是的，有时候，一些看似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和事，其实，对我们意义真是何其重大。

谢谢，某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