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则无趣

今天，读了一篇文章，文中有作家贾平凹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无趣的人，往往“三观”太正，对生活用力过猛。坦白地说，我对贾先生的说法不敢苟同。退一步，我又想，贾平凹表达的只是他的想法，他不需要他人苟同。同理，若有人不能苟同我所表达的我个人的想法，我完全同意你对我的想法的不苟同。

前几天的某一日，串门到友人处，瞥见他的孩子正端坐着做作业。凑近了看，是老师布置他们组词，用“敌”字组词。孩子一笔一划地写着：敌人、敌手、情敌、政敌、天敌、死敌……云云。边看，我边啧啧称尝。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知识竟如此渊博，竟然都懂得这世间还有情敌和政敌。

坐在凳子上，我有点愣是发了一阵子愣。敌，何意呢？敌字始见于战国文字，本义为仇敌，引申指相对抗的，相当、同等，还用作动词，指抵抗、对抗。不论是本意仇敌，还是引申出来的意思，均含有与对立面相对抗的意思。当然，这个对立面，既可他指，也可指己。

中国有句俗话：一家养女百家求。此处，百家便互为敌，情敌也。试想，你追求一个女孩子，如果你是唯一的追求者。且不说，这女子是否有追求的价值。即便你追求成功，可能也没有成功者的喜悦，因为你没有对手呀。历史上，为了争一个女人，动不动就用刀剑和手枪决斗，在西方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我们中国人为了一个女人决斗的案例也并不少见，只是比西方要文明多了，唐朝的时候，中国人争美女，往往用诗文决斗。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被誉为是“俄罗斯文学之父”“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普希金的作品很多人都读过，就算是没读过他的作品，也知道他的大名。普希金出生于1799年，去世于1837年，享年38周岁。普希金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死亡的原因是跟情敌丹特斯决斗。为一个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当属不可思议，天下何处无芳草啊！君不见当代的达官显贵都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放弃一面彩旗，轻如鸿毛，无足轻重，不就一彩旗嘛！

并非众所周知的李郢，乃一唐代文人，能被古籍《唐语林》载入史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用诗文决斗，赢得了一位绝世佳人为妻。

古籍《唐语林》记：“李郢有诗名，郑尚书颢门生也。居杭州，不务进取，终下郎官。初赴举，闻邻女有容，求娶之。”求娶之，并非书生李郢一人。遇有争娶者，女家无以为辞，乃曰：“备钱百万，先至者许之。”李郢家不差钱，很快就筹备了一百万钱。另一个公子哥，也不差钱，很快就筹集了一百万钱。李郢带着一百万聘礼，去姑娘家提亲。另一个公子哥，也带着一百万聘礼来提亲。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要是野蛮的西方人，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拿起刀剑决斗去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可能是两败俱伤。咱们中国人，文明。那个漂亮的妹妹，亲自出面调停。姑娘提议，两个公子用诗文决斗，各赋诗一首。谁的诗文写得好，谁就抱得美人归。输者，自动退出。原文云，两家具钱，同日皆至。女家无以为辞，复曰：“请各赋一诗，以为优劣。”用诗文定优劣，看起来很简单，却需要很高的修养。诗文这种东西，优劣没有具体的量化指标。如果参与决斗的人没有修养，不肯承认自己赋诗技不如人，决斗就没法进行。李郢是才子，能跟李郢竞争的人，修养和水平肯定也差不了。两位青年才俊决斗用诗文一决高下，最后的结果是李郢技高一筹。另一个公子哥承认技不如人，退出了美人争夺战。李郢靠着出色的才华，最终抱得美人归。《唐语林》只记载说“郢乃得之”，没有记载李郢得胜的诗文，可谓美中不足，给世人留下些许的遗憾。

面对情敌，东西方决斗方式不同，乃文化差异决定。整个一部西方发展史就是一部“杀戮史”，东方不同，东方人讲究权谋，玩而阴的。李世民弑兄夺位的故事人皆知之。为了保住皇位，李世民不仅如此，还不顾李渊的警告，听信一谋士之言，怒杀了10个侄儿。这就是政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共戴天。中国古代政治如此，现代政治也无多大进步。政敌之间，明面上一团和气，暗面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西方政治，当然也讲究运筹帷幄，但是，一旦到了明处，则是愿赌服输。所以，只要一想起某位伟人说过并被别有用心的人篡改过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句话时，我都会毛骨悚然。

上面所提，都是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其实，对于芸芸众生，小人物，有无敌手，肯定有，但没那么残酷和血腥。

小人物的敌手，往往是假想敌。之所以出现了假想敌，乃是小人物太过弱小，局限太多。为了努力克服自己的局限，小人物便自我假设出一假想敌。就像农民在田地里插着的“草把人”，本来是用来吓唬鸟兽的，夜晚路过时，也把自己吓唬住了。

中青年时，一时一事，或可遇到对立面，即真正的敌手，多数情况下的敌手均为假想敌。进入老年以后，即人生进入下半场，外界的人事很难成为敌手，这个年龄的人都自称“不纠结过往，不犹豫未来，往后余生，懂得放下，活的自在”。既然如此，是否就意味着不再有对立面了呢？非也！这个对立面只是不再他指，自己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如何对抗和平衡自己是往后余生唯一的任务。

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敌人，你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你已是佛。如果人人皆是佛，世界没有了敌人，世界便不是这个世界，这世界就太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