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高原第一夜(青藏行)


中国第一位骑单车进藏的读书人宋词,带你一路感受32年前的青藏。



藏北高原第一夜(青藏行)

当年的不冻泉只是一个兵站废墟(网图)


从昆仑山下来,到达南坡下的不冻泉已经是夕阳时分。风带着雪意从北部吹来,天气一下子冷得象深秋了。


地图上标出不冻泉这个地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个兵站,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烟。还在北面坡地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望见了它。令我绝望的是,当我走近时发现,那些房屋真的已经拆了,只剩下红砖房框的“遗址”。难道真的被昆仑山口遇到的那个小伙子说准了?我今晚真的要无处投宿,在这荒无人迹的大山原上走到天明?看看太阳即将从昆仑山顶落下,我的心紧缩起来。


我一边走一边暗打主意:如果真的没有住处,今晚我就在那些破房框里捡点拆房子的木头拢火过夜,总比这么冷的夜里独自在野兽游弋的山原上奔走安全些。


当我走到那些房框旁向院子里望去,惊异地发现,院内竟然有许多人,还有车辆。除了一台北京吉普外,其它几台都是农用手扶拖拉机,车上装着行李、锹镐和锅碗瓢盆。一见之下,我的心再一次紧缩。不用问他们肯定就是前路上人们不断对我讲起的淘金人。人们讲到这些时,总是说他们非偷即抢,一再叮嘱我小心,遇上后不要与他们搭话,更不要和他们同住同行。想不到刚刚跨过昆仑山就与他们狭路相逢了。


然而稍加观察,我觉得院里这些人似乎不象人们描述的样子。他们有的在修车,有的在加油,来回奔忙着,而其他一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模样的人则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等待,有些还躺在院子南侧的草地上休息。院子中间的吉普车旁,有一个约摸六十岁左右的老头,魁梧富态,满面红光,穿一件旱獭领羔皮大衣,从他的相貌和整洁的胡子一看便知是位回族长者,被几个马弁样子的人簇拥着,不时做指挥状。那台吉普车显然是他的“坐骑”。这样一群人会是“强盗”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撞个正着,索性进去探个究竟。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是淘金的。不过不是从山里回来,而是刚刚要往山里去的。我的天哪,已经这样临秋末晚,高原的天气正寒冷起来,他们竟然还在往山里涌?然而他们却若无其事地说,如果天气好不早下雪,起码还能干一个多月。


在与淘金人说话的同时,我发现这里有栋房舍的一半没有被拆除,留下了三间完好的屋子,而且有人用它开了店。我进到一间屋内,里面围着铁皮火炉坐满了黑脸汉子,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喝水。本来光线已经很暗,加上烟气缭绕,真的象个匪窝。我也分不清哪个是店主,索性大着嗓子问了一句:“有地方没有?”一个头戴小白帽的回族青年马上回答“有,有地方。几个人?”我说就一个。他说“好,那就住下吧。”我又问了一句:“这么多人住得下吗?”其实我是仍有点放心不下那些淘金人,想探探口风。回族青年笑着说:“他们一会就上山,不在这里住,就你一个人。”我听后心里略感安定,并庆幸“天不灭曹”,竟然在一片已经拆掉的兵站房框中,还能遇上这样一个小店。同时也证明了我在昆仑山口的一番判断是非常准确的,纳赤台兵站那位站长不愧是军人,信息百分之百可靠。而山口那个守车的青年,只看见兵站拆了,就认定没有人了,险些误了我一天行程。看来任何事情不经过验证,都难免会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过了一会,那些淘金人真的都上车出发了。店里的回族青年见他们走光后才神秘地告诉我,那位老者是个有名的淘金头,他身上还带着枪呢。他身边那些人是他的管事和保镖,而那些坐手扶拖拉机的都是他八元钱一天雇来的劳动力。


淘金人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外面的风更大,天更冷起来。想到这些人还要连夜在山原上跋涉,我有点怜悯起他们来。那个淘金头和他的“马弁”们还好,他们坐在吉普车里,而且是为了自己去发财,而那一群农民模样的人呢?他们坐在手扶拖拉机上颠簸挨冻不说,进山后要是真的赶上天好,一个月下来每人也只能挣二三百元,而一旦遇上天不好,早早一场大雪封山,有人就可能会把命丢在里边。这就是金子和钱的魔力吗?


淘金人走后屋里清静下来,这时我才看清小店原来有三个人。他们都是回族,来自青海湟源县。除了刚才的小白帽青年外,还有一个二十八九岁、蓄着漂亮的大胡子、老实巴交、却很爱说笑话的“老大”;另一个则是一个年仅十六七岁、掉了一颗门牙、很爱笑的男孩。三人之间互相就以老大、老二和老三相称。老大主管帐目、采购,老二既当厨师又负责接待,老三打杂。三人就像兄弟,平时不分彼此,什么活都干。


我问兵站拆了,怎么会留下这半边房子。老二说是他们借兵站拆房之机,由他和老大合着出钱,以很便宜的价格向兵站买下来的。店也是他俩合开的,老三是他的小表弟,来给他们做帮手。我暗自佩服回族人不愧有做生意的传统,难为他们想得这样机灵。


藏北高原第一夜(青藏行)

不冻泉小店(网图。被修缮过的当年废墟小店)


此时他们也才顾得上问我从哪来,干什么的。我如实相告,三人既惊奇又兴奋,围着我给他们讲路上的故事。老二把火炉烧得旺旺的,动手作刀削面。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又快乐又活跃,滑稽地给我表演远距离削面技术,结果不断把面片削到地上和炉台上,嘴上还振振有词,大家笑个不停。


吃过晚饭后,我们四个人便守在这荒寂的高原小屋中,点着贼亮的气灯天南地北瞎侃。外面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也越刮越大,呼呼的响声滚过屋顶,像野兽奔跑或山鬼打架,让人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


老二给我拿来新被子,还把那张脏脏的老羊皮褥子让给我,四个人就那样挤在火炕上,睡得很暖和。早晨我还没醒老大就起来把火炉捅着,我起床后那个男孩给我端来热水洗脸。当我开门出去倒水时,发现外面天气突变,已经冷得像冬季,风仍很大,甚至还飘起稀疏的雪花。这有多么不可思议,走在当金山北部的大沙漠上,气温还高达四十多度,酷热难当,而现在仅仅不到十天我却已经看到了冬季。


早餐仍是刀削面。饭后我换上毛裤和羽绒服准备上路,结帐时三个人却怎么也不肯收钱。我过意不去,因为他们跑到这荒凉的高原上开店不容易,所以非给不可。最后他们只象征性地收了五元钱。出发时三人一直送我到路上,再三嘱咐回来路过一定进来。我答应着,骑上车告别离去。走出好远,发现三个人还在寒风中朝我挥手……


《走来走去》宋词/著,东方出版社。

连载第57篇——青藏行




作者简历


宋词,出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本姓赵,宋太祖赵匡胤第33世孙。1979年考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至牡丹江日报任文学副刊编辑。

中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进入中国上世纪80、90年代“校园诗人”和“第三代诗人”群。

1989年曾用一年时间,独自骑自行车旅行全国 。著有旅行文化随笔集《走来走去》和《宋词短诗选》。

1993年调入广东珠海工作,曾任《珠江晚报》副总编、珠海市记者协会秘书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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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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