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行（自序）

中国第一位骑单车进藏的读书人宋词所著之《走来走去》（东方出版社1999年出版）作品连载

刚结束旅行的宋词一头长发还没舍得剪掉

“你为什么要走路？

这是我在旅行途中遇到最多的一句问话。刚开始时由于没做这种思想准备，还真一时被问住了。因为那些能够被普遍认同的答案，如“游览壮丽河山”、“考察文化风情”、“创造某某记录”、“走出城市喧嚣”等等，都不是我上路的动机。好在我很快就发现，很多人这样问时，仅仅等于一句日常习惯用语，就像路遇熟人问“你到哪里去”一样，无需准确回答。所以有人再问，我就戏言：“我文革中大脑受过刺激！”人们听了大笑，也就放过了我。

如今写成此书，终于不得不有个“正当”交待，只能实话实说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我是个诗人，而曾经又是个运动员！

文学界的人们不会忘记，80年代中后期，中国出现了一大批写现代派诗的青年诗人。他们被称为“第三代”诗人，以小群体的形式遍布于东西南北中各省市，其作品也在“地下”或“地上”刊物上遍地开花。同时，他们的诗作中普遍存在着以下几种情绪：困惑、恐惧、躁动、荒诞、孤独以及绝望式的玩世不恭，甚至常常透露出分裂、自虐和自戕的倾向。本人的作品也不例外，以至于被人在《现代评论》杂志上惊呼为“怪客”，并问：“宋词这个人怎么了？”

的确，从当时的个别人看，那种自虐自戕倾向甚至已不仅仅表现在诗中。我曾收到一封信和诗稿，寄自云南省某家血站。那位年轻诗人正在卖血写诗，令人不忍卒读。

但你要知道，当时整个“第三代”诗人群体，其成分全是8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对社会有着特别的敏感。而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着激烈的变革和动荡，从经济到文化，从精神信仰到价值尺度，无不在动荡中出现错位。所以，出现在他们作品中的那些情绪和倾向，绝非仅仅属于他们个体的内心体验。

《现代评论》当时批评我个人的那篇文章，虽然有点过虑，我不仅像该文开头所说：“生活中的宋词实际上和我们大家完全相同”，而且我自己还充分知道：我是一个格外热爱现实生命的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仅仅是以诗作的形式内化自我（这也是我的作品在当时一直不能进入主流的主要原因）。但当时的青年诗坛笼罩着一道暗影却是事实，他甚至使那座诗坛看起来很像一座青春“祭坛”，预兆着某种事情将在诗歌之外发生，有人将在诗歌之外倒下（事实没有出乎所料，在我旅行上路刚刚一个月，到达北京的时候，最优秀而年轻的诗人海子的卧轨，就第一个打开了那扇不幸的门，继尔倒下的便有骆一禾、方向、戈麦以及又数年后的顾城）。

作者宋词1993年于珠海

作为诗人，我肯定自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理想主义者，但作为一个整体的人，早年当森林搬运工和运动员等的“形而下”生活，又使我始终是一个“四肢发达”的生命主义者。我从不相信和企盼我生命的某种精神会超出我的手指尖儿，而且为这个世界照亮什么；我只企盼这个世界的某些事物能够透彻的照亮我的生命。生命是我的唯一。因此我觉得，自己该去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了。

作者宋词1991年于牡丹江日报副刊编辑部

于是，我开始企盼着一种最佳方式，以便在展示生命的同时，能够重新整合生命，印证生命，把握生命，强化生命，完成自身的超越和升华。

刚好在这时，即1988年12月，徒步旅行中国的余纯顺到达了我所在的城市。那时他刚从上海出发五个月。我们成了朋友，他在我家住了下来，我们每晚倾谈到凌晨。余纯顺的出现，使我豁然认识到：旅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方式。第四天送余纯顺上路，在市郊大桥头告别时，我最后下了决心，并同他击掌相约——路上见！

这就是我在中国社会变革的第十年中，把自己由一个诗人，变成一个“赶路人”的初衷——把心的流浪，还原成脚的流浪！

“你路上遇到了哪些危险？”

当我旅行归来之后，人们普遍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就戏言：“差点死在牡丹花下，做个风流鬼！”在这本书里，我也没有多写，因为我的目的不是去冒险或装英雄，也不需要说危险。如果非要说时，我想说：“最大的危险就是我自己——假如我不能一路上战胜自己的话。

“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我收获回来我自己！”我这样回答时，别人又以为我在“戏言”，其实这回不是。我是说：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变得更加真实、完整、清晰、质感，而且更富有独立精神了。或者说就像一只乌合之众的军队经过一场战争洗礼，这个生命已全面归心于我，无需再担忧它会面对世界而迷失和漫涣了。

至于这本书，它可以被视为是我这次“生命之行”的副产品。《圣经》上说上帝曾经问魔鬼撒旦从何处来，撒旦风趣地回答：“我在地上走来走去往复而来！”所以我把这本书叫做《走来走去》。

我觉得这本书正是跟着我在地上走来走去，并最终在我后面跟回家来的一个挺可爱的“小撒旦”，是被我从开阔、坚实、亲切、明朗的家园中领回来的一个孩子。他曾一路上跟着我自言自语，现在他终于开始讲述了。他讲述的内容有一句很重要——生命的真正超越从脚下开始！

借此谨向朋友余纯顺致以永远的缅怀和敬意！

向每位旅行中帮助过我的朋友表示终生感谢！

1998年3月2日 宋词写于珠海

作者简历

宋词，出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本姓赵，宋太祖赵匡胤第33世孙。1979年考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至牡丹江日报任文学副刊编辑。

中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进入中国上世纪80、90年代“校园诗人”和“第三代诗人”群。

1989年曾用一年时间，独自骑自行车旅行全国 。著有旅行文化随笔集《走来走去》和《宋词短诗选》。

1993年调入广东珠海工作，曾任《珠江晚报》副总编、珠海市记者协会秘书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