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沱沱河


唯大英雄能舍已,是真男儿不惜身!

中国第一位骑单车进藏的读书人宋词,带你一路感受32年前的青藏。


夜走沱沱河

青藏高原上的沱沱河大桥(网图)


沱沱河,作为世界第三大河流、华夏文明第二大摇篮的长江源头,她已默默奔流了亿万斯年。然而,直到20世纪80年代,她的名字才伴随着一位优秀的中华之子的壮举,普遍地流进入国人的心扉。


1985年,尧茂书的“长江首漂”以及这位民族勇士的殉难,给正处在改革开放前期的中国大地注入了一股强劲的阳刚之气,中华民族的风骨再次在青年一代的身上昂扬。当时是我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全国新闻媒介突然刮起一股悲壮的旋风。身为教师的尧茂书由于听说第二年一支美国漂流队将首漂长江,作为中国人,他不想让外国人在本民族的母亲河上争先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他在缺乏理解、支持和协助的处境下,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简陋装备和民族良知,孤独地踏上了中国人首漂长江的征途。当他把自己命名为“龙的传人号”的简易充气筏在格拉丹东雪峰下放人长江源头的沱沱河时,广大中国人对这位默默无闻勇士和他陌生的行动还一无所知——尧茂书开始了一件千万年来中国老祖宗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壮举。


然而,今天的中国人毕竟不再是被五千年悠悠岁月封闭的中国人,他们的世界意识正在又一次苏醒和骚动中。因此,当一个月后尧茂书的壮举失败,在金沙江通珈峡上付出了他年轻的生命的时候,中国人长期被压抑封闭的精神怦然勃发了。随着新闻媒体的鼓呼,一下子有那么多年轻人自发组成“首漂队”,踏着尧茂书的足迹,前赴后继地对长江、黄河进行首漂探险。包括三年后开始徒步中国的余纯顺,和我本人此时正骑自行车走向西藏的行动,无不是以尧茂书的名字作为起点的。今天,当我也站在了沱沱河大桥头的时候,望着依旧滔滔东逝的河水,望着尧茂书远去的身影,我只有借用毛泽东的几句诗来怀念他——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在走向沱沱河的那天中午,当我即将翻越藏北之路的第二座高山、海拔五千余米的烽火山时,在山的北麓遇上一个藏族牧民聚居点。那里有许多用牦牛毛编织的牧民帐篷,周围还挂着五彩缤纷的经幡,非常醒目。在一处离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一群斜披羊皮藏袍的男人正在宰羊。再向前走一段,在一处高朗的绿草坡上,架着一座孤零零的帐篷。帐篷绳上同样挂着鲜艳的经幡。一位藏族老人和他的老伴正在帐篷前的绿草地上晒牛粪饼。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和两条小狗。衬着蓝天白云和不远处高大荒秃的烽火山,这一家人和四周的景致都显得非常动人。因此,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个“风景中人家”。


等我路过他们旁边时,老人停下手中的活招呼我过去坐坐,而且出乎我的意料,他的汉语讲得非常流利。我立刻高兴地放下车走过去,并下意识地想同他握手。老人赶紧笑着把两只沾满牛粪的手摊开说:“我手太脏,免了吧”。他喊老伴拿水壶把手冲洗干净,又让老伴回帐篷去拿茶来,然后便同我盘腿坐在草地上,晒着暖暖的阳光闲聊起来。


老人性格开朗,很爱说笑。当他问知我是从黑龙江骑自行车来到这里,并且要骑到拉萨去时,马上伸出手同我握了又握。他告诉我,1986年他看见一个加拿大人骑车从这里路过到拉萨去,1987年又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英国人从这里过去,今天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骑车路过的中国人。说着,他向我伸出了大拇指。他的老伴拿来两把暖壶,他问我喜欢喝奶茶还是酥油茶。我从没喝过酥油茶,也没见过,只是在歌里听到过,此时很想尝尝;便随口说;“喜欢酥油茶”。老人给我斟了一碗。这时我才知道,酥油茶原来是淡褐色的,端碗尝了一口,还是咸的。


夜走沱沱河

当年牧民秋吉的帐篷跟这张网图十分像


老人问我在坡下时看没看见许多帐篷,我说看见了,还有一群人在宰羊。他说那就是他们的生产队,叫格尔木市唐古拉乡第二生产队。他还告诉我他叫秋吉(或者是丘吉)。


他问我旅行是自费还是公费,我告诉他是“自费”,他又问“娶媳妇了没有”,我说娶了。他瞪大眼睛问:“那你媳妇让你出来吗?”我笑着说;“这不是已经让了吗”。老人摇摇头慨叹道:“你们汉族人的老婆真不可思议。如果你回不去呢?国家会给她一些好处吗?”我说不会,什么都不会给,而且还得她和家人赶来收葬我。他说:“那你媳妇还敢放你出来!”我说是我自己的决定,她拦不住我。老人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问:“真的?”我说;“真的!”他突然用力在我肩上拍了拍大声说:“好样的!”并转头喊老伴拿酒来。


我一听连忙婉辞:一会儿要翻越峰火山,高山缺氧,喝了酒走路困难,而且还会有危险。老人这才点头作罢,但约我回来路过时一定停下来喝一次酒。我非常感动地答应着,并拿出相机为他们一家人照像。我问那小男孩是老人的什么人(其实我已猜到可能是他的小孙子),老人说是“我儿子的孩子,你们汉族人叫孙子吧?”我说对。于是格外给小男孩多照了几张。老头和老伴都很高兴。


最后要告别时老人问我:“照片会寄回来吗?”我说一定会。他说:“我等你十五天。如果收不到照片,我会以为你路上出了事。”我估计一下到拉萨、冲洗照片和路上投递的时间,便说二十天吧。老头果断地答应:“好,就等二十天!”只顾与秋吉老人聊得兴浓,竟然忘了时间,重新上路时一看表,竟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而翻越烽火山还有很艰难的路程。


当我终于越过烽火山顶那块写着“海拔五千〇一十米”的山碑,又沿着长长的漫坡下山之后,天色已经黄昏。原本听说山南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个道班,准备当晚到那里寄宿,结果走了一会儿天黑下来,不知是错过了还是信息不准,又走出很远也没发现道班在哪里。藏北高原的路上常常出现这种情况,地图上标了地名,但那里却不一定有人居住。


此时四野已经一片漆黑,开始时我有点慌,担心碰上野兽。于是把猎刀绑在随手即可抽出的小腿上,又把准备在包里的油棉纱和鞭炮拿到外边来,身背五节电池的电筒往前赶,希望能尽快发现一个有人迹的地方。然而一路的荒凉使我不久就失望了,干脆壮起胆子听天由命。也不知四周的黑暗中哪里正潜伏或游荡着野兽,反正电筒照不到、它又不扑上来就当是没有。一路上只是不断照跑几只野兔子,还有偶尔惊飞的乌鸦。山原上的乌鸦个头好大,足有内地乌鸦的两三倍。它们的叫声也很怪,不像别处的乌鸦那样哇哇地叫,而像一种金属模拟声。当它们伸开巨大的翅膀飞过头顶时,那种扑哒扑哒的声音活像魔鬼从高处降临。


接近午夜时分,我突然惊喜地望见前面很远处有一排灯光。但我很快就失望地想到那可能是一队夜间行驶的汽车,它们会很快消失在更远的地方。即使正向我行驶,也只能是迅速擦肩而过。果然那灯光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继续向前走了几公里,爬上一道矮梁,我再一次惊喜地看见了那排灯光,原来刚才是被矮梁挡住了。这时我不再怀疑,果断地判定那有灯光的地方就是沱沱河沿。兴奋之下加快了车速,盼望立刻投入它的怀抱。然而真的是“望山跑死马”,我竟然又走出将近二十公里才到达那里。


当我接近那片灯光时,一轮暗红的大月亮出现在东北边的山原上(由于走夜路,我的方向感出现了误差)。在它的微光下,我看见一条青幽幽的大河躺在平阔的原野上,在黑夜的笼罩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沱沱河,这就是自尧茂书之后,奔流在我心中,奔流在80年代中国人心中的沱沱河了。


由于夜已深,我顾不得细览,匆匆跨过河上那座很长的水泥大桥,准备明天再回来细看。


沱沱河沿是个镇子,有一大片居民区。当我找到这里的兵站住下时,已经将近凌晨两点。由于来往的车辆很多,这个小镇是个“不夜城”,很多家餐馆依旧在营业,街上人来人往。我进入一家餐馆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有几个白天曾与我擦肩而过的司机认出我来,他们非常吃惊地和我打招呼。


我骑自行车竟然追上了他们的汽车轮子,这么快就赶到了沱沱河沿。这时我才猛然醒悟,这一天我竟然在包括跨越五千多米的烽火山在内的艰难路途上,披星戴月走出了150公里之遥。


翌日上午寒风刺骨,临上路前我又独自走出镇子,回到沱沱河大桥上,望着滔滔河水,向尧茂书伫立致哀,并请两位正在测量水位的水文站青年帮我照了相,以做纪念。站在桥上,我想到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尧茂书的名字不会被淘尽,他已经溶入了万里长江,长江永存,尧茂书永存!


夜走沱沱河

1985年长江首漂英雄尧茂书(网图)


《走来走去》宋词/著,东方出版社。

连载第59篇——青藏行




作者简历


宋词,出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本姓赵,宋太祖赵匡胤第33世孙。1979年考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至牡丹江日报任文学副刊编辑。

中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进入中国上世纪80、90年代“校园诗人”和“第三代诗人”群。

1989年曾用一年时间,独自骑自行车旅行全国 。著有旅行文化随笔集《走来走去》和《宋词短诗选》。

1993年调入广东珠海工作,曾任《珠江晚报》副总编、珠海市记者协会秘书长等。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16

标签:拉萨   酥油茶   长江   牧民   老伴   宋词   烽火   帐篷   乌鸦   中国   会儿   灯光   老人   中国人   地方   旅游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