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长头”（西藏行）

我跳下自行车，学着磕长头人的样子，朝那几朵金色的火苗，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公路上……

中国第一位骑单车进藏的读书人宋词，带你一路感受32年前的青藏。

西藏羊八井小镇（网图）

伴随着被落日镀成铜亮色的天空和神奇变幻的云霞，从念青唐古拉山原上下来，进入羊八井小镇已是夜晚。这里距离拉萨只剩90公里，我这个沿着青藏公路艰辛而来的“朝圣者’，明天就将磕完最后一个“长头”了。

说到羊八井，人们也许很陌生，但要提起著名的西藏地热田和那里的地热电站，你一定会猛然醒悟——对，就在羊八井近旁。

别看这个小镇不大，像个普通的村落，它却是拉萨西北的门户，是青藏公路进人拉萨前最后的咽喉。它的北面，白雪皑皑的念青唐古拉仿佛近在眼前；它的南面和东面，有高耸的山峦和岩崖紧靠镇边；镇南还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轰鸣着流人镇东的峡谷，去拉萨的路也在那道峡谷中。

如果是白天，羊八井周围的景致一定很壮观，可我是晚上到的，几小时后又趁着夜色离开，因此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镇街上昏暗的灯光和两边房屋的影子。

进到镇内，在街边找到一家汽车旅店住下。旅店的院子里、屋子里到处扔着汽油桶、卡车轮胎和麻袋之类，很像电影中的那种西部马帮客栈。我简单地洗把脸，出去吃了碗面，便回房间和衣倒在铺上睡了。因为明天必须起早，赶在单位下班前到达拉萨，以便当天能够同那里的朋友接上头。

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到拉萨了，心情格外兴奋，凌晨三点多我便早早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到了四点左右，索性决定出发。

羊八井地热电站（网图）

街上一片漆黑，整个镇子仍在一片熟睡中，只有三两只狗偶尔懒懒地叫几声。

走出镇子东头，我不觉踌躇起来。迎面竖起一座巨大的山崖黑影，像一只蹲伏的巨兽，头顶一钩残月，黑森森的、一派狰狞恐怖；不远的地方传来轰鸣的河水声，犹如巨兽在低吟……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这镇边有山有河，并且凭判断知道路与河是进人到一条峡谷中去的。

我要不要走得这样早？这里要到上午九点才亮天，此时是凌晨四点多，只相当于内地后半夜的一两点钟。而且峡谷内一片漆黑，既不知道要走多久，又不熟悉路况，山高水深，陡壁悬崖，难说会遇上什么险情，撞山、坠崖、落水、猛兽伏击都有可能。

我停在路边点一支烟，考虑是否转回镇内等到天亮，不料火光惊动了镇边的一条狗。这个“告密者”猛然狂吠，把隐藏在黑暗中的我检举出来。继尔全镇的狗吠成一片，一起向镇外涌来。我看不见它们，但从声音判断便可知道，有几条冲在前面、个头不小的狗已经离我很近。来不及多想，我吐掉烟支飞身上车，拼命朝谷口逃去。狗群还跟在后面追出很远，直到把我赶进了峡谷中。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只好向前走下去。手电筒的光柱在漆黑的峡谷内显得很微弱，犹如进人了宇宙的“黑洞”，或者一条“时空隧道”。峡谷很窄，路的一边是岩层高耸的峭壁，而另一边则是轰响奔腾的河水。河中不断跃起近一米高的白色浪头，犹如一群群白衣水怪企图跳上岸来。好在峡谷中的道路全是下坡，不用费力，只要看准路面，避免撞崖或坠河即可，走起来很轻松，感觉真的像在一条“时空隧道”内飞行。

如今德庆谷地中旧貌变新颜的村落（网图）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穿越，晨曦微明时谷地豁然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了与藏北高原完全不同的田园景色，甚至季节也由荒凉的“初冬”退回到了葱绿的夏末。

伴随我一路的河水变得平静悠缓，河边的农田和草地飘着牛乳般的白雾，山脚下绿树白墙的树落里，早起的藏族村民牵着牛马到河边放牧，鸡鸣犬吠夹杂着牧人的几声吆喝，组成一支优美的晨曲。

过了德庆，山谷变成了一片宽广的盆地，拉萨就在这片盆地的东部。

公路沿着盆地北侧行进。越接近拉萨，路旁的山景越加神奇起来。我惊叹地将其称为“山体展览馆”。那一排大山虽然比肩而立，但一座与另一座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好像神仙们开展览会时把它们从各地移来，事后再也没抬走一样。

你看，这座山粗犷高大，头顶白云，浑厚的山坡覆盖着土质，坡上生长着青青的矮草，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山岭；紧挨着它的那一座，则是用几乎同等大的灰褐色碎石一直堆向高空的一座“石堆”，在晨光的照耀下，很像埃及的金字塔；再过去的一座，则是典型的中原山岭形象，山上长着稀疏的矮树，山腰和山顶裸露着陡峭光滑的青石崖壁，崖壁石缝间渗出一道道泉流水痕，还有几株绿树和青藤倒挂在上面；继续向前，前面出现了一座怪异的奇峰，通体呈灰蓝色，叉牙嵯峨，好像是一整块放大的假山石，或是剧场后台摆放的布景，它的顶端是几柱笔立的尖峰，活像几把倒插的巨剑怒指云霄……

西藏布达拉宫（网图）

造物主是怎样在这同一片山谷中堆塑出这些质料不同、风格迥异的大山的呢？你很难想象当初地壳隆起时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竟然使这样一排比肩的大山“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再向前走，我突然望见一座山峰顶端燃起几朵金灿灿的火苗。啊，那就是红山上布达拉宫的金色瓦顶了……这一瞬我将用什么语言表达我的心情呢？

我跳下自行车，学着磕长头人的样子，朝那几朵金色的火苗，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公路上……

《走来走去》宋词/著，东方出版社。

连载第62篇——青藏行

作者简历

宋词，出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本姓赵，宋太祖赵匡胤第33世孙。1979年考入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至牡丹江日报任文学副刊编辑。

中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进入中国上世纪80、90年代“校园诗人”和“第三代诗人”群。

1989年曾用一年时间，独自骑自行车旅行全国 。著有旅行文化随笔集《走来走去》和《宋词短诗选》。

1993年调入广东珠海工作，曾任《珠江晚报》副总编、珠海市记者协会秘书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