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年的那些人

“海瑞，朕送你八个字，无父无君，弃国弃家。”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会为嘉靖帝可叹，海瑞可敬而哭泣吗？46集的《大明王朝1566》我看完了，可我再无勇气看第二遍，“苍生”二字太过沉重！

这是第一部把古代帝王统领天下的政局演得最明白的剧。有智商、有情节、有颜值，绝对内地电视剧最高水平，其他宫斗偶像剧与之相比，就像小孩过家家一般软弱无力！哪怕威名远扬的美剧《权力的游戏》《纸牌屋》等也相形见拙。看完这个，感觉《权利的游戏》只能改名叫《权利的斗殴》了。

《大明王朝》一巧破千钧。虽然剧中有不少虚构成分，但表现得更像真实历史，陈宝国把嘉靖帝饰演的活灵活现，而《雍正王朝》《唐明皇》《汉武帝》等剧也只能排在后面了，它们皆因过度美化帝王而导致与历史上政局的真相拉开了距离。

大奸似忠，大忠若奸。上位者眼里的忠臣奸臣，和老百姓想的并不相同。当一个人掌握了权力，形成了势力，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陈宝国饰演的可不止是嘉靖一人，而是借此形象隐喻了中国历史的千百帝王的魅影。中国这么多历史剧里，只有它根绝了权力的意淫，也正因此，这部剧在当时播出时遭遇了“滑铁卢”。

人若觉得作威作福并无惩戒，人性的贪念与自大就会一步步走向早已预定的毁灭。严嵩父子如此，嘉靖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怜千古社稷，海瑞者稀也，严嵩者多哉。文官袍服上织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刘和平写的台词，我发现一个字都改不了。

张黎和刘和平把嘉靖和海瑞理解成为太极结构：“嘉靖是最高权力境界的孤独者，无为而无不为；海瑞是最高道德境界的孤独者，无畏而无不畏”。属下揣摩官长，内阁揣摩皇上，太监揣摩主子，东宫揣摩父皇，君上揣摩臣下，师父揣摩子弟，官僚揣摩宫闱，地方揣摩中央，严党揣摩清流，清流揣摩严党。就像一幅太极，彼此牵涉，彼此牵制，彼此牵动，无一人为自由，无一事可清爽。

嘉靖说“不因水浊而偏废，不因水清而偏用”，这话说出来，就知道搞政治的人全部都是阴谋分子，人只要站在这种地界里，就是手足无措、动弹不得，所以海瑞要“无党无派，弃国弃家”才能拿到发声权利。所以海瑞才备好棺材上书骂他，他先是震怒，后又不杀。他也知道，这个已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王朝需要这样一个符号来鼓舞人心、震慑群臣。书生为意气所激发而奋，即沦为问路之投石，杀人之刀枪。

《纸牌屋》说的是我和我老婆是聪明人，你们在座的都是傻帽；而这个剧说的是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大家或撕或捏或抱团或扯犊子向前去了，所谓天下大势、时代洪流，不外如是，高下立判。与《康熙》一个时期，一个固定的人相比，《大明王朝》的眼界更开阔，所以从上至下每个阶梯都看个干净透彻，所见所闻更真实更深邃。

前三集就单纯的以为是清流和严党之间的小针锋，看完一些明史之后才知道当时的情况危急。几乎就是决战的时刻，裕王一党想用预算超支来扳倒严党，而严世蕃多次暗示超支原因在嘉庆，意图让嘉庆能够继续处理掉朝堂上与之作对的清流，哪怕裕王在王妃临盆时，也一直担忧着张居正等人的安危。

嘉靖，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作为当时体制内一切腐朽的关键点，坚定不移地巩固着他的皇权。他要权利而非责任，要享受而非制约，养严党替他遮风挡雨，遮去批判毁誉和御史的青史挞伐。用不用严党倒不倒严，何时倒怎么倒，只在于嘉靖觉得是否需要。养成王朝腐朽这种土壤，他才是最大的万恶之源。

他利用严嵩一党为他敛财，自己修建宫殿沉迷修道不理政事，严嵩一党则通过嘉靖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贪赃枉法，双方各取所需而已！后来严嵩一党，尤其是严世蕃被处理，只是嘉靖换了代理人罢了！

所以同样是写腐败，《人民的名义》就像手术刀，只是剜下恶性肿瘤，摊开给大家看，但《大明王朝》则将腐败的制度性肌理，即封建皇权的原罪精致的呈现出来，这更为难得，因此其立意就高出不少段位……

此剧由此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蚀骨的冷，这种冷，恰恰是因为它的真实。它杜绝了其他历史剧中对于权利和政治的意淫。没有什么邪不胜正和所谓好官坏官，没有脸谱化和政治正确，你很难用非黑即白去给剧中人物定性，人物的行为完全是由立场和目的在推动着，不能不让人深思之。

编导似乎一直在探讨中国封建社会的本质，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文官们演得一个比一个真实，即使海瑞才是编剧力主刻画的悲剧人物，但着重突显的主题则是他终究成为帝国根深蒂固政治体制下的牺牲品，因道德的至高和精神的绝望而被塑造成自我牺牲的殉道者！

大明病了，病在根骨。主治医生吵成一锅粥，庸医寻思着贪钱，用药随便抓两把，多活一天是一天；良医没有话语权，良药它苦口，忠言它逆耳。偏偏病床上卧的是个倔老头，自有主见不遵医嘱还想评个病号优秀表现奖。主刀大夫心无旁骛，唯有一腔愤血。

而权利的弄潮儿不过换了一批又一批，百姓却还是那批百姓。生死复往，循环无限，中外皆同，古今复然。刘和平笔下的每个人都在承受历史而非创造历史，清流浊潮成暗涌，多方掣肘。哪怕400多年过去了，发生的事，办事的人，官家口径，众生沉浮，历史悲怆的韵脚似乎并未改变。祖龙制在，人性不改，贪墨不息，风雨不止。

历史哪儿有什么真与假，就像剧里的大雪，祥瑞裹着冤，分也分不开，不过是被风吹起的帷幔，空里噼啪作响。可能是时间隔得更远，空间更大，发力更无忌，剧中人带着观剧人对制度和历史的质疑与反思，从台词的引典隐喻中透出来的智识，都让这剧成为艺术品。

《大明王朝》本意就是想通过虚实真假的历史事件来解读真实的历史人物，同时还有对现实的影射。更难能可贵的是，本剧能站在人性的角度给予这两类人群以同情和理解，而不是流于表面的义愤和讽刺。剧里对官场权术及人性的刻画非常到位，处处都蕴含着深刻的政治谋略，里里外外都是套路。

由此可以看出拍历史剧，立意并非如纪录片一样机械重现，而在于探寻历史规律，人性冲突，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复杂关系。明为写史，实则写人，比起历史的不断颠覆重建，人性本质则千年来几乎没有改变，因此由人建立起的一切人文制度也就是周而复始罢了。过直似伪，大奸似忠。当世之事，亦不过重复。

庙堂权谋、官场算计，一面是风云诡谲、内外交困的王朝现实，一面是相互牵制、多方掣肘的黑白之争，人物形象丰满可信，且突破了绝对的忠奸之分与善恶对立，大奸大恶之徒也有不忍之心，耿直贤良之臣也有私欲与不近人情之处。

严嵩就是一个丰富的、可信的，立体中的人，他掌控着巨大的权力，几十年不倒。为什么党羽遍天下，他的儿子已经被处理了，他还能够延续下去。很显然，严世藩没他爹看的透彻，嘉靖需要他爹去搜刮民脂民膏，然后他拿大份，最后嘉靖知道他居然拿的是小份！嘉靖：“他们自己捞200万，才给朕100万，朕还要感谢他们！算了，快过年了..……”加上海瑞撕破了皇帝的新衣，严家也就到头了。

哪怕骨子里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的海瑞，激起的不过就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而嘉靖喜欢清虚学道，内里则是一个十足的现实主义者，他晓得制度管不住人，官僚也亡不了。毁堤淹田，战局紧张，财政吃紧，官僚内斗，改稻为桑一样的伪改革只肥了特权阶级，压制清流言论，污蔑不顺眼的人同外来势力相勾结，公权力肆意妄为，让人感觉恍如隔世。

聪明绝顶又一生刚愎自用的嘉靖帝垂垂老矣，目送着小万历跨过门槛，迈入无知无识的历史中。直臣帝王，小民大奸，皆是时代的产品，自我精神的囚徒，无人能逃脱时代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