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散户的自我修养

在金融圈外围打转的年轻人

2009年，22岁的Keith Gill从私立天主教大学Stonehill College毕业。那一年适逢经济危机，他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在老家的一个做办公用品的公司做“运营”。这个所谓“运营”，可能也与打杂无异，如果公司业务不好，年轻人很难久做。

很快，Keith就发现这份工作没啥前途，于是和朋友折腾创业。2010年-2014年间，他们创办了一家软件公司，给普通投资者提供投资分析工具，可能对标彭博、汤森路透一类的投资分析终端，但很显然时代已经不大可能再给这些小创业公司机会了。他们甚至一度还想成立自己的投资公司，但后来也没做起来。在这期间，他的年薪从来没超过4万美元，确实有些落魄。不过好歹在做股票软件期间比较系统地学习了投资和财务分析的知识，知道如何去挖掘股票的深度信息研究基本面，而不是听信消息和标题党。但这段期间他还是没什么钱投资，只能说算是和股票结下了缘分。

2016年，29岁的Keith终于结婚了。与这个时期很多30岁左右的年轻人一样，他“选择”先成家，再立业。结婚后的他也还没有挤进“主流金融圈”，先是在LexShare——一家为股民提供集体诉讼众筹业务的创业公司做运营与合规，算是与他的股票研究经历相关吧，可惜做了一年后就离开了。想靠股票赚钱，在后台部门待着是不行的。离职后的一两年里，他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但股票投资与分析的事儿还是一直在做，而且越来越专精了，覆盖面也越来越广，达到散户里的专业人士级别了。

到了2019年，Keith长期的积累有了变现的渠道。他加入了麻省人寿保险公司 MassMutual（单纯从字面看翻译成“大众保险”也挺好），做起了销售和财经知识培训，挂的头衔是金融财富培训总监。是的，财富培训只是营销的手段，收不收课时费不重要，客户最终下单投资、买保险才是终极目标。这份工作总算让Keith接近了金融行业的偏前台部门，也让他的年薪第一次超过了10万美元，而这一天他用了十年。无论如何，他和妻子都很满意这份工作，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上面的故事是年初Gamestop做空事件中散户的代表人物之一，Rediit贴吧人称“DeepF**kingValue”（“爱与和平的价值小可爱”）在后来的美国国会调查听证会上的发言整理的。应该说他的自述描绘了一个比较经典的民间草根散户投资人的人设和成长轨迹：非名校金融背景出身，职场经历并不出彩，不是根正苗红的华尔街大投行、对冲基金交易员或者分析师，但渴望通过股票投资翻身，于是自学大量金融、财务和公司分析的知识，逐渐成为业余组的专业人士。

Gamestop一战成名

主业上算是有所起色了，业余时间分析和投资股票也没有闲着，覆盖面也一直在扩大，直到2019年下半年，GameStop进入了他的法眼。这家公司我们之前简单介绍过，由于是采取线下门店卖游戏光盘的模式，受到电商和在线游戏的双重打压，市场份额在逐年下滑，估值缺乏想象空间，业绩也很差，股价自然是一落千丈，空头环伺。

但这家公司毕竟是美国老牌的游戏光盘零售商，即便这些年陆续关闭了不少线下门店，在全球也仍然有数千家门店、几千万的版权用户，这是公司的根基，也是未来转型的用户基础。所以当2019年下半年公司股价下跌甚至破净时，Keith认为公司的价值肯定被低估了。

还有两件事情也进一步验证了Keith的判断。一是2008年成功做空次级债的Michael Burry（Michael Lewis的《大空头》里的人物原型）也认为GameStop的股价被低估了，而且当年微软的Xbox和索尼的PlayStation都表示后面的游戏机会配置实体光驱，因此也会带动光盘的销售，对GameStop显然是潜在的利好。更重要的是，美国知名宠物电商的Chewy的创始人Ryan Cohen也在2019年开始悄悄买入Gamestop的股票，在2020年中达到了10%的权益披露门槛，并致信Gamestop公司管理层希望公司可以加快电商化转型，到了2020年底甚至带上自己在Chewy的老班底正式加入公司董事会和管理层，将全面推动公司的业务转型升级。这两件事，尤其是后者，已经充分表明Gamestop基本面将“老树开新花”，虽然业绩还没起来，但估值向上的空间肯定是逐步打开了。

后来PlayStation的新品发布确认附带实体光驱，验证了MIchael Burry的判断，而随着Ryan Cohen的持续买入，Gamestop的股价开始缓慢攀升，从2019年低位的5美金一直上涨到2020年底的20美金附近。由于Keith在这个Gamestop的股价在底部盘整时就发掘了这个股票，并持续买入，甚至通过看涨期权加杠杆买入，所以股价从5美金涨到20美金的阶段，Keith的身价也在逐步增加，到2020年下半年时，他已经是“百万富翁了”。他带着这个消息回家之前，家族经历了一个艰难的2020年，除了新冠疫情给普通美国人造成的伤害之外，他的妹妹也在今年去世，所以他希望自己在股票投资上的初步成功给家族带来些许温暖。

不仅如此，Keith还把自己对GameStop的观点和交易记录贴到Rediit的WSB版面，一开始无人问津，但他作为一名从事金融行业知识培训的专业人士，做点“知识分享”还是很自然的事情。后来随着Gamestop股价的上涨，越来越多的WSB的吧友开始关注到这家公司：散户都是这样，只有当赚钱效应起来了，一个资产才开始破圈，然后吸引更多人的涌入。而随着散户关注的增加，大家也发现Gamestop上面的空头头寸达到了惊人的138%，这无疑给后面的空头造成了被轧空的巨大隐患，而以Keith为代表的专业散户投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大家只要买入Gamestop并坚定持有不卖，就能让空头无法平仓继而原地爆炸，这也就是后来1月底的Gamestop多空大战的戏码了。

在双方焦灼时期，为了“鼓舞士气”，Keith甚至在YouTube上的频道直播分享自己对Gamestop的看法。同时，他在Reddit上面的帖子也不断分享自己的战绩，1月23日，他在GameStop的股票和期权投资暴涨逾4000%，持仓和现金价值近4800万美元；第二天GameStop又暴跌，当天损失了1480万美元，但总体收益仍高达3300万美元，相比于之前的百万美元又翻了几十倍，这显然大大改变了他过去十多年的人生轨迹，这一战，他赚到了自己几十年打工都赚不到的财富。

很多人则在帖子下清一色回复：“如果他还在！我就在！”，相当于让子弹飞里面的“枪在手，跟我走”。但也正因为他在Rediit和YouTube上持续高调带头冲锋，而Gamestop的暴涨暴跌又杀完空头杀多头，让监管层很是挠头，于是后面的听证乃至证券欺诈诉讼也都给安排上了。

对此，Keith有自己的看法：我不是对冲基金，也与任何机构都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给任何人提供买卖建议，我就是拿自己的资金交易。分享观点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段位已经可以帮助到别人了，而且我也需要通过公开的讨论去填补自己认知的空白。机构投资人有专业的团队来进行投研，散户没有这样的渠道，只能通过互相交流的方式进行，而2020年的新冠疫情显然更适合让交流在网上进行。

之前提到的社会资本的Chamath也为此进行辩护：散户在贴吧上公开自己的研究，与对冲基金在idea dinner里私下分享信（nei）息（mu）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而通过这种公开的方式也意味着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很容易被打脸（私下分享打脸效果就不那么强）。

而且，从Keith对Gamestop的认知和分析来看，确实如Chamath所言，很多散户的研究其实已经不比机构的分析师差了。现在是信息时代，散户获取信息的渠道已经非常多，机构的优势已经大大削弱。

美国资本市场的“散户力量”

这几年，虽然中国这边一直在强调所谓“机构化”，降低散户的比例，壮大机构的力量，从而减少因为散户的追涨杀跌导致的市场大幅波动，构建一个类似港美股的机构主导的市场，但实际上我们发现美国那厢反而在有“散户抬头”的趋势：

这是美国前五大散户炒股APP的下载情况：

从交易量看，根据高盛的大数据，小笔交易量（散户持仓的指标）去年上升了85%。他们估计美国家庭部门的2021年储蓄将从2020年的1.5万亿美元增加到2.4万亿美元，这是未来散户投资的重要基础，他们甚至预测家庭部门的权益投资将从1000亿美元上升到3500亿美元。近期拜登政府通过的1.9万亿美元的刺激又包括对每个人1400美金的补助，可能又将成为股市的“增量资金”。

有意思的是，近期中国资本市场因为前期的抱团股大幅调整而把很多明星基金带沟里，我们忽然发现很多散户把基金当股票炒，看起来我们这边机构的力量在增长，背后还是散户的“追涨杀跌”，所谓的“机构化”能稳定市场似乎成了伪命题，机构和散户的声音在大洋两岸似乎在发生悄然的易位。我们是否还能摸着鹰酱过河，在股票这件事上，还没有到下结论的时候。

最后，再发一下大时代里的这张图，为资本市场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