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中心小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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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杰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回商洛。


要搬要卖的东西已经零零碎碎拾掇的差不多了,这是他第4次返回这个不足10平米的小屋,为的是一把已经用到发黑的拖把。“每次都说拿,每次都忘。”这次刚打开锁,他就把拖把拿出来绑在了自己的车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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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底的天,时晴时阴,搬家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从中午1点左右开始,三轮车、自行车、电动车零零散散的出现,各种铃铛给本就嘈杂的巷子增添了更多的嘈杂。驾驶他们的多是身穿橘黄色衣服的环卫工人,巷子深处,到处都是他们身上荧光条闪烁出的银白色光。



01


这里是西安南郊的东小寨。在西安,没有人不知道小寨,但知道东小寨的人不多。


尽管与繁华的国际购物广场“赛格”直线距离不足100米,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花花绿绿的简易灯牌大白天里依然不停闪烁,成堆的共享单车倒在散发臭气的水沟里奄奄一息。看不清花色但都十分肥硕的野猫,在矮矮的墙头上蹿下跳,寻觅吃食。地面的油污经年累月,已经漆黑而又黏脚。“一线天”的巷陌里,不知道是挂在电线上还是绳子上的衣服,永远在滴着水,不分男女,也不管是内衣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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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小寨的一天并不是从清晨开始的,生活在这里的人大都没有固定的作息。有夜半4点起来准备去跑放心早点摊子的,有中午11点睡醒打开外卖接单平台开始跑单的,有下午2点开始去火锅店预备材料做服务员的。当然,更多的人是在夜幕降临时才会出门,比如,傍晚6点左右撑起小吃车去到周围各个学校景点门口寻个空地开始营业,晚上8点打开音响或者宾馆的灯牌准备待客事宜,又或者零点左右骑上小单车出门赶去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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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埋怨因为作息的不同所带给这个村子逼仄空间里的噪音,大家无声而又默契的遵循着那些“共享”的规则。每天都有各样信息在东小寨传播,但近一个月,一个重磅消息将这里的日常生活彻底打破。


从小寨地铁口出来,穿过大片自行车的海洋,往汉唐书城方向走50余米,就会看见左手边有一巷口。


进入巷子,就能够看到各样醒目的红色大字标语,墙上、空中,到处都是,内容大多写着:“提高城市形象,促进经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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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在昭示一个共同的信息:东小寨要拆了。


西安有名的城中村很多,但这里不是,不仅不是,站在这块用脚丈量长宽各到不了500步,走完横竖7、8余条巷子用不了10分钟的土地上,打开定位,系统只会让你选择自己身处赛格还是华旗国际大厦。尽管入村口上的石牌大匾上写着“东小寨”三个大字,但地图上却没有它的名字。这是一个被城市遗忘和忽略的隐秘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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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和它同样被忽略的,还有生活在其间的人。


在房东徐慧的印象里,这个村子从来就没“消停”过,她是少有的还在村子里住的“土著”。“都搬出去了,本地人谁还住这啊,全是外地的,陕南的最多,商洛安康那边的,那里穷,在山沟沟里头,人都出来打工。再有的就是咸阳那边的,礼泉、乾县的。”


农民工、小摊小贩、送外卖快递的小哥、小旅馆经营的以及饭馆服务员,是构成东小寨“居民”的主要群体,但在东小寨居住最多的,却是环卫工人,他们携家带口,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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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这里住了多少环卫工人,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200?500?哎呀,反正特别多。”


租住徐慧房子的也多是环卫工人,一栋四层围成天井样式的简易楼,被徐慧分割成了20余个大大小小的单间。“能住40来个人吧,有的两口子都住这,有的就一个人,一个人的更多一点。”


因为拆迁,徐慧早早就通知了自己的房客搬家。“想着给大家多留点时间找房,不然到时候都往出搬,周边肯定要涨价,这都是下苦人,能省一点是一点。”


如果没有拆迁,张秀芳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住到城里的小区,“公告3月8号就贴了,房东催着赶紧走,好些工友继续找了城中村住,但现在城中村满到处都在拆呢,搬过去nou (待)不了两天又得搬,都待不长,所以没有办法才寻了个小区住。”


尽管搬进了正规小区,但张秀芳并不很开心,“离上班的地方远了3公里,早上得起来更早了,上午也没办法回去眯一下。”但更让张秀芳感到难过的是,新搬的房子在7楼,顶层,没有电梯,这意味着她没办法把每天打扫卫生时在垃圾桶里捡拾出来的瓶瓶罐罐、废纸箱子带到住处。“一个不好拿,再一个害怕房东说。以前城中村就没人管,屋子堆的多也不害怕。现在小区里都是城里人,人家会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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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一间集卧室厨房客厅为一体的8平米房间已经被搬空,一张花绿床单凑合出的窗帘半拉着,裂开的布随风飘扬,碎木板拼接出的床除了凸起还有破洞,灰黑的棉絮窝成看不出的形状被堆放在床脚。60余岁的李宝安身上的工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他斜躺在床板上,给肚子处盖了件黑色夹克,头枕在棉絮上,闭起了眼睛。“有点困,趁着搬家的空打个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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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他缩了缩身子,原本悬在半空的脚,想了想也放到了床板上。他没觉得有多硌,已经习惯了这床板的硬度。在这里住了5年,有点舍不得搬走。


“没办法,政府要拆呢。改造城市嘛,奏是这大城市俺们穷人能住的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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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安,礼泉人,来西安10余年了,住过的城中村不下三个。从田家湾到北山门,北山门到八里村,八里村到东小寨,换地方多是因为工作。早先“年轻”,有体力,就跟着同村的熟人一直跑建筑工地,工程走到哪儿,自己就住到哪儿。但后来偶然的一场事故让他的腰受了伤,再也干不了重活。经人介绍,李宝安当了环卫工人,一当就是5年。


“钱不多,但胜在稳定,还给交社保,也算是有保障。”


2800元,不管吃不管住,是居住在此地大部分环卫工人的月薪待遇。当然,落在手里的并没有这些,扣除掉社保,“到手的不到2500,以前是单位统一发,后来说我们被外包出去了,社保多了20块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司扣了。”


而这2500块钱也是张秀芳一家的收入来源,“老汉(老伴)身体不行,在老家待着呢,一边务农一边还得照看老人。女子今年上大学,一个月生活费得1500,我在这租房一个月300块钱,剥去吃喝,一年到头啥都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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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通知张秀芳搬家后,张秀芳赶紧联系了周围关系好的3个工友,一起找了合租的老小区房子,2室一厅,一个月1600,“没敢给房东说是4个人住,就说俩,害怕人家不让住。敢间真的俩人住,肯定租不起么。”


张秀芳的工作片区在大雁塔一带,“远吧?现在搬得更远了,还得去,不去咋办?”张秀芳没有想过辞掉这份工作,退休也没有。“农民哪来的退休那一说,不弄这弄啥,咱又没文化,还要养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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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不到5点,张秀芳就会出发,骑着电动三轮车,车上放着扫帚和自己改造过的铁皮畚斗。一段600余米的道路,张秀芳过来过去一天要走20多遍。


“曲江那边查的严,遇到检查,稍微有个烟头垃圾就扣分罚钱呢,这时候说啥都不顶用,在这片区扫地的都被扣过,没有一个人能躲过,人家说环卫工人kou(打)树,让树叶落得快一点,俺也打过,么办法,咱就挣个打扫卫生的钱,就那么一点,一扣还能剩几个,所以多跑几趟,不嫌辛苦。”


某种程度上,张秀芳甚至有些感恩自己能够在城里拥有一份工作,“比在家务农挣钱多,而且操的心也少,尽管住的地方一般,但咱也是‘城里人’,回老家同村人都羡慕很,是真的羡慕,觉得俺有本事能养活自己,还能贴补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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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王有杰绑好拖把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辆拉货的板车,他要把在村边花100块钱租来的专门“仓库”里那些存下的纸箱瓶罐,破铜烂铁全部运走,运到废品站卖掉。


“放不成了,这儿也得拆。”


仓库有5、6平米大小,又低又矮,里面的纸板不知道存了多久,打开门的时候,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扑鼻而来。不小的空间里被各样王有杰捡拾来的废品堆积的没处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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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杰把自己的工服换了下来,穿着辨别不出本色的罩衫开始行动,一沓又一沓的箱子被他从屋子搬出来堆在板车上,尽管有些纸箱还滴着泥水,但王有杰并不在意,“省的浇水了,湿的有重量呢,拿去回收站人家也浇水呢。”


需要过路的电动车被王有杰的板车挡住了路,这是一条死巷子,只能端进端出,不耐烦的外卖小哥连按了好几下喇叭催促王有杰尽快把路腾开,王有杰有点生气,脸色微变,额头的皱纹更深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左挪右斜的把板车更靠墙边蹭了一点,小哥见实在没办法,碎碎叨叨地倒车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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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的东西应该能卖不少钱,王有杰算了一下,靠板车拉出巷口他得至少拉7车。“不枉我攒了这小半年。“没找下合租的工友,一个人又租不起,他只能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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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候,徐慧都倚在门口,拿把瓜子跟人唠嗑,最近他们唠的话题都是拆迁。巷口边过来过去老的少的都会跟徐慧打招呼。“徐姐,还不走?”“不走不走,挖掘机开来了我再走。”徐慧爽朗的笑着“这就是城中村的好处,住在居民楼里,能有这“气儿”?都各过各的呢,我就不爱那。”


徐慧把这片地上人的背景摸得很透彻,她爱聊天也爱热闹,虽然已经快60,但她新烫的红色小卷发和不灵灵的外套还是把身段衬得很好,她爱被人称大姐,“大姐听起来就亲切热情。”如果有人叫阿姨,徐慧会生气,但也是笑着生气,“你看我像个阿姨不?”


徐慧这两天除掉跟大家唠嗑,还找了一件事干,拿着自己的大屏华为四处在村子拍照“拍一张少一张,住了大半辈子了,再不拍门头都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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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碎成泥地般的水泥路面上到处都被各样的塑料袋或垃圾覆盖,生活污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溢出了路面,但李宝安仍旧在这里找到了很多乐趣。


“村口理头发的姑娘一笑有两个笑窝,好看很,我们这绝对是全西安‘共享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共享‘厕所’,共享充电桩,共享洗衣机,听说那都是大学生才能用上的东西。”提起村子里生活的记忆,比起脏乱差,李宝安想的都是方便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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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凌晨3点的街道,尚未苏醒的城市会向“张秀芳们”展现出另一种面貌,痴男怨女醉倒在夜宵摊上不省人事,身旁还有吐出的污浊物,着急忙慌的代驾小哥也会露出朦胧惺忪的疲软睡眼,最早开始送货的放心早餐箱车也已经在街道上呼啸而过,头发油腻的流浪汉裹着报纸和编织袋偶尔会躺在赛格天桥的拐角……环卫工人最清楚这个城市清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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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也会想,回家算了,但又不死心,家里哪能挣到钱呢,又或者说,村里哪有城里热闹啊。”张秀芳的骨子里还是喜欢这城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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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接到拆迁通知前,张秀芳他们都笑称这里就是“环卫工人之家”,“属于我们的地方”。村外的赛格,军人服务社、汉唐书城,那是别人的地方。


只是“我们的地方”快没了。


尽管离赛格一步之遥,但王有杰没有去过赛格,他打算回商洛之前去看看,“不骗你。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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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 | 汤加 | 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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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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