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妈心里，宇宙中心就在丰禾路

西安城西北，有条丰禾路，我在那里长大。

01

小时候没有距离的概念，也很少进城（去钟楼），总听大人们说家在北郊，实际上准确一点描述，家在西北郊的交界区域，离玉祥门不远。然而即便到了九十年代，我上了小学——丰禾路上的丰禾路小学，同学们放学成群结队去菜地、麦田玩，也不过走十几分钟。我的小学同学一多半是村里孩子，他们的父母和我母亲基本是同届或者上下届的同学。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单位长大的小孩都说普通话，而方言都是跟他们学的。

同学说起我家，总称“你103”云云，103不是我家的门牌，而是我父亲的单位。父亲在省储备物资管理局下属的533处工作，计划经济年代（当然今天也依然）该单位承担国家战略物资的储备和运输任务，如今已和粮食局合并。父亲单位特别大，由机关和仓库两部分组成，而正是那几百座仓库和运送物资的103号铁路专线占据了丰禾路四分之一的体量。单位机关不大，有苏式和现代的办公楼各一栋，有篮球场和澡堂，又连上招待所、幼儿园、家属区……总之是丰禾路上响当当的大单位了。

印象里机关的门楼特别气派，四扇高大的铁栅栏门巍峨矗立，门前宽阔如广场。收麦的季节总有过路的麦客卷张席子躺着过夜；遇到下暴雨，单位门前总是摞起里三层外三层的沙袋防范水涝。当然丰禾路上叫得响的单位还有几家，五库（陕西省商业储运总公司）、钻井队（西北综合勘设计研究院下属）、盐库（中盐西安盐业公司）、西安牙膏厂，不过都没我们单位规模大、占地广。鼎盛时期，单位的仓库区西至今日的西二环，北至大兴路，高大的库区砖墙上竖着铁丝网，一度还有武警驻扎，这里曾是我们小时候探险的乐园。

上班期间仓库不允许家属乱入，下班时候则老人、中年人，拖家带口到库房厂区遛弯散步。高高的塔吊是男孩子的专宠，在家长的呵斥下依依不舍从爬梯上跳下来；转而又爬上木材堆遭到家长第二轮的呵斥；女孩子要么采摘路边的狗尾巴花，要么在塔吊下的的轨道上走猫步，崴了脚，也少不了家长的一番教训。

九十年代单位业务适应市场经济潮流，仓库里不仅储存战略物资，也转租给其他单位存电器、食品。总有活套的保管员私下里推销“优惠”的商品；也有调皮的小哥哥们跑去偷卸货散落站台的食品，被家长知道在家属区追着打。后来有一阵有很多福建人租了库房做木材生意，他们租住在家属区，常常螃蟹鱼虾一摆一桌，看得我们这些内地人一脸新奇。

库区里的火车专用线103号，连接西安西站。重要道口都设有值班人员，过火车的时候，吹哨、下杆、抬杆。遇到暴雨季丰禾路内涝积水，本单位的职工和家属从火车专用线抬着车子踩着枕木出去，像是一种特权。

02

丰禾路，是条东西路，东连星火路，西至西二环。东头丁字路口那片区域，我们自小都随大人们叫铁路工房。那条铁路就是通往我们单位的专用线。就是这个火车线，铁道口，也成了丰禾路交通拥堵一个原因。一旦有火车经过，立马放闸限行，常常只是一个火车头而已，引得等候通过的群众叫骂不停。2000年前后还有油罐车、绿皮箱车通过，有时候十几节车过着过着就减速停下，堵住往来的行人车辆一半小时过不去，那骂声就更大了。你看吧，这时候就有那大胆又不骑车的人，干脆从车厢连接的地方爬过去赶时间，举旗子抬杆的值班人员这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躲在他的小房房里抽着烟，一会儿抬眼望望，嘴里嘀咕几句：急死你个怂。

■ 图源：华商网 | 兰锐 摄

丰禾路不是直路，如今在地图上看一目了然，我小时候并不知道。只记得从铁路工房到我们单位门口路面还算宽阔，再往西，则窄小坑洼不堪。80年代末90年代初，父母周末带去逛土门市场，就要走这条路，顺着单位仓库区的高墙一路往西，到今天的西二环那块，要过一个大臭水沟，两边有高大的树，杂草丛生，耳边传来废水流淌的声音，有点阴森可怖。如今车水马龙的西二环再已不见当日的原始状态，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

丰禾路上商品房、综合体修了一座又一座，小商店、超市、餐饮店一片连一片，从我家到丰禾路东口，步行过去总感觉路程缩短了许多，但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丰禾路也越来越堵。丰禾路的堵上过新闻，至今也没很好的解决。两条公交，510和501也依然难等，用我妈的话说，“有等公交车的时间，把人摇晕咧，额早坐‘蹦蹦’到路口咧”。如果不是提着重物，我妈连蹦蹦也是很少坐的。

丰禾路上还有几个村子，从东到西分别是火烧碑东村、中村、西村、郭家口村。火烧碑也有写作火烧壁，西村口有个碑记录过村子名字来历的传说，详细的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小时候听同学说过，他们村以前有个千年的狐狸精害人，一只万年龟就把它堵在洞里烧死了，自己变成了一块石碑，后来就是他们村。我大部分小学同学还都住在村里或者住进了丰禾路上的商品小区里，如今有些女同学当起了全职太太，接送娃打牌收房租，有些男同学搞工程开挖掘机大货车，不知道谁拉过一个微信群，热火过几天，那段时间我总是晚上时分才能滞后收听那些方言对话，有一次家属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得是在哪看都市碎戏呢？

印象里丰禾路上这三个村都有庙会，甚至是有庙，每年有固定时间要过会。一过会大家就特别高兴晚上被大人领着去庙里磕头看热闹。后来庙拆了，也就不过会了。

我的母校丰禾路小学如今已近更名大兴实验小学。很长一段时间一个年级只有三个班，前几天回家路过看到小学校居然扩充了一个北校区，可见这些年，丰禾路增加了多少适龄儿童。但现在的小朋友肯定想象不到二十多年前我们的校园活动多么开放，小学低年级每年学雷锋，学校组织全班同学上路去打扫丰禾路卫生；五六年级，参加周围村里大队部组织的秧歌队，过年时要从学校扭到铁路工房，再折回去一路扭到西村。我家里没有扭秧歌的绸子，村里同学就把她家多余的拿来借给我，我们就高高兴兴抹着红脸蛋和村民们排成队一路扭着。

■ 图源网络

03

工作后我已经很少回丰禾路了，常年住在城南，回去一趟要穿过边家村、铁塔寺、星火路这几个著名堵点儿，想想都觉得头疼，就算走南二环上西二环，也只是快了一点点。我妈总是从城北来看我，感叹南郊的物价比丰禾路贵出不老少。在我妈心里大概宇宙中心就在丰禾路，丰禾路多方便、多实惠啊。

不过有时我妈也发发牢骚，我们家属院被规划拆迁，说了多少年了，又没有一点动静了。这座当年丰禾路上最气派的大单位的家属院，如今早已破旧不堪。院子大门狭窄，入门左手边还有两排五六十年代修建的平房。屋顶长着草，有一户自建的矮房顶早已经成了野猫安营扎寨的大本营。我们小时候上过的幼儿园，早已经停办，那圆形的门洞、大象滑梯依稀留存着九十年代记忆。

时常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可一转眼也要四十不惑。总感觉很多事情犹在昨天，不经意路过面目全非的旧时环境，才感叹一声时光荏苒，变化巨大。虽然交通更发达、环境更整洁，但成长中的那些过往还是留在了疯跑的麦田里，街边的小摊上，留在了一杯敬朝阳，一杯敬岁月的偶尔惆怅里。守着这些记忆，好在生活还在向前的。

这就是我知道的丰禾路的故事。

作者 | 山水妹 | 西安人